第1章

第一卷 泥沼求生

建元二十七年的旱,是能把人骨头缝里的潮气都烤干的旱。

陈风趴在河沟底的烂泥里,指甲缝里全是黑污,指尖抠着水底滑腻的淤泥,终于摸到条两指宽的麦穗鱼——鱼鳃还在动,尾巴拍打着他的掌心,带着点微弱的活气。他赶紧把鱼塞进怀里,粗布衣裳被汗水浸得发臭,却死死裹着这条救命的鱼,像护着块稀世的宝贝。

刚要爬上岸,就听见村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是李家的媳妇。陈风趿拉着没后跟的草鞋跑过去,看见十二岁的狗蛋正抱着老槐树的树皮啃,牙齿咬得木屑纷飞,嘴角裂得全是血口子,混着唾沫往下掉。他娘扑过去抢,手被树皮磨得通红:“不能吃!吃了要胀死的!狗蛋,咱再等等,等你爹找着吃的……”

“爹早就死了!”狗蛋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前天就死在山路上了!你骗我!”他使劲甩开他娘的手,又往嘴里塞树皮,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像头绝望的小兽。

陈风心口发紧,从怀里掏出那半条鱼——本来是要留着给爹娘的,可看着狗蛋那双眼,他没忍住。李家媳妇接过鱼,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头磕在滚烫的泥地上,咚咚响:“陈二郎,俺给你磕头了,俺给你磕头了……”

陈风赶紧扶她,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摸到一把硌人的骨头。这年月,能活着就是奇迹,可活着的日子,比死更难。

回到家时,王氏正蹲在灶房门口,对着空了的米缸发呆。缸底只剩点灰黑色的米糠,她用手一点点刮出来,放进破陶碗里,掺了大半碗野菜,煮了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陈父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那把豁了口的锄头,木柄被磨得发亮,可地里早就干裂得能塞进拳头,锄头下去,只能敲出几块碎土。

“二郎,找到吃的了吗?”王氏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期盼。

陈风把剩下的半条鱼递过去,声音有点哑:“娘,就这一条,熬汤吧。”

王氏接过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鱼放进锅里,连鱼鳞都舍不得刮——那都是肉啊。锅里的野菜粥冒着微弱的热气,一家三口围着锅,谁都没动筷子。最后还是陈父把碗推到陈风面前:“你吃,你年轻,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陈风没接,把碗又推回去:“爹,娘,你们吃,我还能去河沟里摸。”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底。河沟里的水越来越少,昨天还看见有人为了抢半桶水,打得头破血流。这旱情再熬下去,别说鱼,连草都要枯死了。

夜里,陈风躺在稻草堆上,听着爹娘在隔壁屋低声叹气,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前世的日子,虽说天天加班赶项目,可至少顿顿有饭吃,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哪像现在,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可他不敢死。他是陈家唯一的儿子,爹娘还等着他养老呢。

三天后的清晨,马蹄声突然划破了村子的寂静。

是征兵的。

一群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闯进来,手里拿着名册,为首的校尉脸上带着一道刀疤,马鞭指着村民们,声音像淬了冰:“朝廷征兵!凡十五至四十五岁男丁,一律登记,三日后启程!要么当兵,要么交三石粮抵兵役,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