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烛高烧,映着绣绷上交颈的鸳鸯。明日便是成婚周年,我满心期盼,却等来了叩响门扉的不速之客。

风尘仆仆的妇人牵着稚女,那双酷似夫君的眼睛,瞬间刺破所有缱绻谎言。

他煞白的脸,无声坐实了停妻再娶的卑劣。

锦书盟誓,原是荒唐一场;情深意重,转眼寸寸成灰。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我捻起针,在绣绷上落下最后一针。鸳鸯交颈,栩栩如生。明日便是与沈砚成婚一年的日子,这只香囊,是我予他的礼物。

“夫人,前厅来了客人,老爷请您过去。”丫鬟碧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微微一愣。这个时辰,怎会有客来访?沈砚从不让我见他的任何友人,只说京城风波恶,不欲我卷入半分。

“可知是何人?”我起身整理衣襟,问道。

碧儿摇头,面色有些奇怪:“只说是远道而来的故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

我的心莫名一跳。沈砚年长我八岁,我嫁他时,他已二十有五。我曾问过他从前可有婚配,他只笑着点我的鼻尖,说忙于功名,无心儿女情长。

踏入前厅的那一刻,我首先看见的,是沈砚苍白的脸。

他从未有过这般神色,即便是去年遭政敌弹劾,被贬离京时,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刻他却站在厅中,背脊僵硬,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然后,我才看见那对母女。

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荆钗布裙,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却难掩清秀。她紧紧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女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与沈砚极为相似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夫人…”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磨过,“这位是…苏婉娘。”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与她的女儿,玉姐儿。”

那名叫苏婉娘的妇人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向我,缓缓道:“我不是什么故人。我是沈砚明媒正娶,拜过天地高堂的发妻。玉姐儿,是他的嫡亲女儿。”

——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我端坐在沈砚身旁的梨花木椅上,指尖冰凉,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那一点痛意维持最后的体面。

“发妻?”我的声音听起来竟出奇地平静,不像自己的,“夫君,这是何意?”

沈砚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沉沉的痛楚与狼狈。他避开我的目光,喉结滚动:“阿凝,此事…此事并非你所想那般…”

“那该是哪般?”我追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呼吸都带着扯痛,“你告诉我,你在娶我之时,家中是否有妻室?”

厅中死寂。

苏婉娘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封婚书,纸张泛黄,却保存完好。婚书上,“沈砚”与“苏婉娘”的名字并立,下有媒证、父母印章,一应俱全。日期赫然是七年前。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地上如有声:“七年前,永州灾荒,我父于流民中救下当时病重濒死的沈郎,倾尽家财供他读书科考。我与他成婚三载,育有一女。三年前他赴京赶考,一去不回,音信全无。我只当他遭了不测,若非同乡在京中谋生,偶然见得他骑马游街、风光迎娶新妇的景象,我至今仍守着公婆坟茔,苦等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