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西北隅,凿有“沧海池”。
池状似一方端砚,池边叠石玲珑,曲廊临水。
池中央有一浮岛,岛上只立着一座凉亭,檐角悬着铜铃,风吹,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此时,容杳站在凉亭边缘,手中攥着一方丝帕,正在迎风落泪。
在她身后,站着两名婢女,谁都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劝着。
“娘子,您可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有夫人替您做主呢。”
“那里危险,您还是快回来些吧。”
容杳像是听不到一般,任凭二人劝的口干舌燥,依旧哭个不停。
片刻,容夫人便急匆匆地过来了,见此情形,忍不住心疼:“杳娘,你这是要姑母的命啊!快回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姑母拿什么跟你父亲交代!”
容杳闻声,这才回过头来,一下子扑到容夫人的怀里,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姑母,这府里谁人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表兄娶我。如今我年纪不小了,表兄却不肯纳我为妾。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不过是让人看了笑话吧!”
容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你的难处姑母怎会不知?我猜不是你表兄不肯纳你,而是那公主从中作梗了。”
容杳闻言,哭得越发厉害:“若是公主不肯,我这一辈子怕是都不能跟表兄在一起了,还不如死了罢!”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死了,这不是伤姑母的心?你让你阿父可怎么活?”容夫人用帕子轻轻帮她拭擦泪水,“听姑母的话,咱们先回去再说。”
“我不回。”容杳扬起满是清泪的脸,倔强道,“姑母回吧,我想在这里散散心。”
眼瞅着要晌午了,头顶的日头一阵儿赛过一阵子的毒。
容夫人可遭不住,偏又劝不动容杳。
可撇下她,又于心不忍。
终究是心中有愧,叹息了一声道:“既如此,你在这里歇会儿,姑母待会儿再来瞧你。”
“姑母去吧。”容杳呜咽道。
容夫人才一转身,身后的抽噎声便越发的厉害了。
“珍珠,走,随我走一趟军咨府,请郎君回来。”
容杳听说要请萧灼回来,这哭泣的声音才略略小了些。
容夫人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如今,也只有萧灼才能够劝住杳娘了。
容夫人又风风火火往前院去了,留容杳在湖心亭里掉眼泪。
沈长妤梳洗打扮好了,连饭都顾不上用一口,便在一众婢女内侍的簇拥下朝着沧海池这里来。
她今日着一袭鹅黄色齐胸襦裙,配着朱青色披帛,妆容极淡,只在眉心仔细描一枚小小的梅花钿,唇上点了半透的檀色。
她手执一柄精美的团扇,以扇半遮面,挡着头顶的烈日。
行至沧海池边,眼尖的周安便指着凉亭内的女子:“殿下,她在那儿。”
沈长妤瞟了一眼:“走,会会她去。”
容杳正哭着,看见远远有一行人过来了。
只看那阵仗,便知道是那位长公主。
果不其然。
只消片刻,沈长妤便来到了这凉亭之中,看见容杳哭得满脸泪水,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见了公主,还不行礼?”周安高声呵斥。
容杳只得行了跪拜之礼。
沈长妤也不提让她起身,自己慢悠悠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垂眸望着她:“听说你想死?”
容杳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微微变了,她不敢抬头,目光只盯着公主脚上的那双精致漂亮的鞋子,颤声道:“殿下说错了,杳娘并不是想死,而是要殉情。”
沈长妤发出一声了讽刺的轻笑:“好一个殉情。我猜,我便是那棒打鸳鸯之人,无容人之雅量,逼迫的你活不下去了,只得求死,是不是?”
容杳咬了咬嘴唇:“公主说笑了。”
沈长妤慢悠悠摇着团扇:“我可没有与你说笑。有句话,我要如实相告。不纳妾,是驸马的主意,吾并未阻拦。”
容杳猛然抬了头,眼神闪过不敢相信的神情。
怎么会?
她与表兄的婚事,二人自是心照不宣的,怎地,这两年他就渐渐疏远了她?
即便是公主同意了,他也不肯纳她为妾。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瞧你这眼神,不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表兄?”
容杳低头不语。
“罢,我知道你肯定不信我。既然你愿意殉情,那我也不介意成全了你,我保证你若跳水,我绝不阻拦。我也不介意,他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沈长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容杳脸色白了又白。
今日,若不跳,她便成了府里的笑话,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若是跳了,听公主的意思是,根本就不会去救她。
跳还是不跳?
正当她犹豫之时,她听到远远有人在岸边喊。
一抬头,竟是容夫人把萧灼给请来了。
那一刻,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于是,她果断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池水里跳了下去。
这沧海池虽然是人造的池子,但着实是不小,亭子所在的位置,正是池心最深之处,水呈几分墨绿之色。
待她跳下去之后,身体便开始向下沉,本能使得她开始挣扎了起来。
“殿下,殿下她真的跳下去了。”阿蛮大惊失色。
“看,驸马来了。”凝翠也慌张了起来。
他们不怕别的,只怕驸马误会了公主,二人生了嫌隙。
“慌什么?”沈长妤瞪了二人一眼,起身走向了亭边。
她瞧着水里拼命挣扎的容杳,忍不住想要发笑。
殉情?
这是骗鬼呢?
瞧这死命的挣扎,生怕自己沉了底淹死。
“殿下,驸马来了,再不把人拉上来,怕是……”周安有些忐忑地望着沈长妤。
“不救。”沈长妤悠悠吐出两个字,“她要殉情,我便要成全她。”
看她能在水里挣扎多久。
容杳体力快要撑到极限了,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了,她看着沈长妤并无半分要救她的意思,心里慌张死了。
她只怕自己撑不到表兄和姑母的到来,就先一步登了西方极乐了。
于是,她伸出手,想要扣住亭子的底部,给自己争取些时间。
“简直是笑话。”沈长妤嗤笑道。
她真恨手头上没有一根竹竿,若有的话,她非得狠狠给她戳上两杆子,成全了她这殉情的愿望!
“周安!”她喊了一声,“你手里的伞是干什么的?给我把她打下去,成全了她的心愿。本公主从来说话算话,绝对不打诳语!”
周安低头看着手上那把精致的折伞,原本是路上用来给公主遮阳的。
现在要用它来……
“还愣着做什么?你想要抗旨?”沈长妤眼眸一眯,紧紧盯着他。
周安不敢有片刻犹豫:“公主是奴的主,公主说什么奴就做什么。”
说完,他挥着伞柄,将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容杳狠狠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