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22:36:11

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推开西屋的门。

屋里黑漆漆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见叶兰蜷缩在里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睡得很熟。

李文才站在床边,盯着叶兰那张即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的脸。

月光洒在她脸上,因为涂了陆野给的药,那红肿消下去不少,露出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

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李文才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却没半点怜惜,反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别怪我,兰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是你自己不检点,是你自己没本事帮我还债。牺牲你一个,保全这个家,你也算是积德了。”

这一夜,李文才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叶兰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去摸床头的衣服,心跳得厉害。

以前李文才要是起早了,必定是哪里不顺心要摔摔打打发脾气。

可当她走出里屋,却愣住了。

那张瘸腿的方桌上,竟然摆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还有一碗刚冲好的红糖水。

李文才正坐在桌边,那件脏得发黄的背心换下去了,穿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褂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看见叶兰出来,他竟然破天荒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兰,醒了?快来吃早饭。”

叶兰站在门口没动,背脊发凉。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文才这副样子,比他打人骂人还让她觉得瘆得慌。

“你……这是干什么?”叶兰警惕地看着他。

李文才叹了口气,一脸悔恨地站起身,走到叶兰面前。

“兰,昨晚我想了一宿,没睡着。”

他伸手想去拉叶兰的手,被叶兰躲开了,他也不恼,只是把手尴尬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我不该打你,也不该欠那么多钱拖累这个家。”

李文才红着眼眶,声音哽咽,那模样简直就是个浪子回头的典范,“昨儿那个赖子逼我太紧,我是昏了头才对你动手。你看看你的脸……还疼吗?”

叶兰抿着嘴唇,眼神复杂。

虽然心里还是不信,但看着自家男人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的那道防线还是松动了一点点。

毕竟是两口子,要是他真能改好……

“说正事吧。”

叶兰不想听这些虚的,“你把钱都拿走了,今天买豆子的钱还没有着落。”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好事!”

李文才眼睛一亮,急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以前的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在城西纺织厂当后勤主任。我昨晚去求了他半天,他终于松口了,说是厂里食堂每天需要三百斤豆腐!三百斤啊兰!这一天的利润就够咱们还利息了!”

叶兰愣住了:“三百斤?真的?”

“千真万确!但是人家有个条件。”

李文才一脸为难,“说是以前没吃过你做的豆腐,怕口感不行。今晚想让你带着做好的样品过去,现场给他看看成色,再当面签个合同。只要这合同一签,预付款立马就能给咱们!”

叶兰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要是真能拿下这个单子,那家里的债就有救了,她也不用天天推着车去集市上看人脸色。

“可是……城西纺织厂不是早就停产大半了吗?”叶兰虽然动心,但还没傻透。

李文才早就想好了说辞:“就是因为要搞改革,重新招商,所以食堂才要重新开火啊!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去晚了,就被别人抢了!到时候咱们拿什么还赖子的钱?你真想看我被剁手,还是想看咱们家门板被拆了?”

这一连串的反问,把叶兰那点疑虑压了下去。

她是真怕了那帮流氓,也真想把债还清,过两天安生日子。

“行。”叶兰咬了咬牙,“那我今晚早点收摊,磨一板最好的豆腐带过去。”

李文才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就对了!快,趁热把这红糖水喝了,补补身子。今晚咱们夫妻同心,一定能把这难关度过去!”

这一整天,李文才都表现得格外殷勤。

不仅没出去鬼混,还居然帮着叶兰挑豆子、洗磨盘。

虽然笨手笨脚,干一会儿就要歇半天,但这在筒子楼里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就连胡同口那几个长舌妇都看直了眼,私下议论这李文才是转了性,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有隔壁院子的陆野,听着那边的动静,眉头越锁越紧。

他坐在院子里磨那把斩骨刀,刀刃在磨刀石上“霍霍”作响,眼神却阴沉得吓人。

“狗改不了吃屎。”陆野冷哼一声,啐了一口唾沫。

他太了解李文才那种怂包软蛋了。

这种人,只有在算计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讨好的狗腿样。

他盯着那扇土墙,心里那股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叶兰看着挺聪明个女人,怎么就在那男人面前跟个傻子似的?

傍晚,天擦黑。

乌云压得很低,闷雷在云层里滚过,似乎又酝酿着一场暴雨。

叶兰特意换了一件稍微体面点的衣裳,虽然还是旧布衫,但干净整洁。

她把那一小板刚做好的嫩豆腐装进木盒里,小心翼翼地捧着。

“走吧。”李文才催促道,眼神有些飘忽,不敢正眼看叶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筒子楼。

陆野正巧要出门,看见两人的背影,动作一顿。

李文才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透着股邪气。

而且大晚上的往城西走,那边除了荒地和废厂房,连个鬼影都没有,谈哪门子生意?

陆野眯了眯眼,随手抄起门边的一把剔骨刀别在后腰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城西,废弃纺织厂。

这里早就荒废了好几年,到处是半人高的杂草,生锈的铁门半掩着,风一吹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声,像是鬼哭狼嚎。

叶兰越走越心惊,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四周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没有。

“文才,怎么约在这种地方?”

叶兰停住脚步,抱紧了怀里的豆腐盒子,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这哪像是谈生意的地方?咱们回去吧。”

李文才走在前面,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回过头,强挤出一丝笑:“哎呀,那个主任办公室就在后面的旧仓库改的临时指挥部。到了到了,就在前面亮灯的那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前面一栋黑黢黢的厂房里,有一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叶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既然都走到这儿了,为了那笔订单,拼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间屋子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

“进去吧,主任在里面等着呢。”李文才推开门,侧身让叶兰先进去。

屋里很空,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桌上点着一根蜡烛,还有一瓶没开封的汽水和几个杯子。

并没有什么后勤主任。

“人呢?”叶兰把豆腐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文才,你是不是骗我?”

“没骗你!人……人去上厕所了,马上就来!”

李文才赶紧堵住门口,把那瓶汽水拿起来,“砰”地一声用起子撬开。

他背对着叶兰,手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那个纸包,把里面的粉末一股脑倒进了汽水里。

汽水涌起一串泡沫,瞬间把粉末吞没了。

李文才晃了晃瓶子,转过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兰,你也累了一路了,先喝口水。这可是高级汽水,也就是人家主任这儿才有。”

他把那杯加了料的汽水递到叶兰面前。

叶兰确实渴了,这一路走得急,嗓子眼都在冒烟。

而且这屋里闷热得很,那橘子味的汽水看着诱人。

但她没接。

她盯着李文才那双躲闪的眼睛,还有他额角不住往下流的汗珠。

“你不喝?”叶兰反问,“你出了这么多汗,你先喝。”

李文才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洒了。

“我……我不渴。这是专门留着招待我们的。”

李文才急了,声音拔高了几度,“让你喝你就喝!待会儿主任来了,看见你嘴唇干巴巴的,像什么样子?赶紧喝了润润喉,好给人家介绍豆腐!”

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反倒打消了叶兰的一点疑虑。

这才是李文才平时的德行,窝里横,爱面子。

叶兰叹了口气,也懒得跟他争。

她端起杯子,那股甜腻的橘子味扑鼻而来。

李文才死死盯着她的嘴唇,喉结剧烈滚动,像是要把那杯水替她咽下去。

喝啊,快喝啊!

喝了这一杯,一百块钱的债就没了,我也能保住手指头了!

叶兰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很甜,气很足。

她确实渴极了,仰起头,咕咚咕咚,把大半杯汽水都灌了下去。

“嗝——”

叶兰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行了,人到底什么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