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当晚就被警方带走了。
持刀伤人未遂，加上顾衍的明确态度，足够他在里面冷静一段时间。公司内部更是火速出了公告：马XX（小马）因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及涉嫌违法行为，予以立即开除处理。公告措辞严厉，没留一丝情面。
这记重拳，让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试图暗中串联的渠道组残党，彻底噤若寒蝉。连平日里最咋呼的几个人，现在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周鹏的办公室空了，小马的工位也连夜被清空，像两块被剜掉的腐肉，留下刺目的空白。
张姐的反水口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调查组有了明确突破口，效率惊人。财务部连夜核对，揪出了更多隐藏在正常科目下的问题资金流向；内审部顺藤摸瓜，开始约谈与周鹏、小马有异常资金往来或业务关联的供应商、合作方；技术部也在全力恢复被删除或篡改的后台数据日志。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都知道，清算的时刻近了。
林晚晚第二天照常上班。她刚走进办公区，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空间瞬间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射过来，不再是单纯的敌意或畏惧，而是混杂着审视、好奇、探究，以及一种对“风暴眼”本身的敬畏。她走过的地方，仿佛自带静音结界。
她面不改色地走到自己工位。桌上那行口红字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她放下包，开机，动作流畅自然，好像昨晚差点被刀划伤的不是她。
刚坐下没多久，内线电话就响了。是赵宏的秘书，声音客气得近乎疏离：“林晚晚同事，赵总监请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钱海洋那边的压力，显然已经传导到了赵宏这里。
林晚晚起身，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走向总监办公室。门没关严，她敲了敲，里面传来赵宏有些疲惫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赵宏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烟灰缸里又多了不少烟头。他看起来比前几天苍老了些，眼袋浮肿，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钱海洋也在，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看见林晚晚进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林晚晚，坐。”赵宏指了指沙发另一侧的空位。
林晚晚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宏。
赵宏沉默地抽了两口烟，似乎在斟酌措辞，终于开口：“昨晚的事，我听说了。你没受伤，是万幸。公司已经严肃处理了马XX，绝不姑息这种行为。”
他先定了调子，表明公司立场。
“谢谢赵总关心。”林晚晚微微颔首。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沟通一下……眼下的情况。”赵宏弹了弹烟灰，语气沉重，“调查组的工作在推进，一些……问题，也逐渐浮出水面。周鹏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甚至是主要责任。这一点，公司会严肃追究。”
他先把周鹏抛出来当弃子。
“但是，”赵宏话锋一转，身体前倾，目光紧盯着林晚晚，“市场部是一个整体，一个团队。出了这样的害群之马，作为部门负责人，我痛心，也负有领导责任。可是，我们不能因为一两个人，就否定整个团队过去几年的努力和成绩，更不能让整个部门的声誉和士气，都跟着陪葬。”
他开始打感情牌和集体牌。
钱海洋在一旁适时地插话，语气依旧带着怨气，但比昨天收敛了些：“赵总说得对！市场部是公司的冲锋队，每年扛着最大的业绩压力！周鹏他们走了歪路，该处理处理，但业务不能停，人心不能散！现在外面已经有风言风语，说我们市场部全是蛀虫，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怎么跟合作方谈？”
他巧妙地将“清除蛀虫”偷换概念成“打击整个部门”，试图激起林晚晚的“愧疚感”或“大局观”。
赵宏接过话头，语气更加“推心置腹”：“晚晚啊，我知道你是个有原则、负责任的员工。你发现问题，及时上报，这是对的，公司也认可。但是，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调查组进驻，人心惶惶，业务多少受了影响。你看，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了？”
他图穷匕见，说出了真正的目的：劝林晚晚“适可而止”，给调查降温，让事情在可控范围内“内部消化”。
林晚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等赵宏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赵总，钱副总监，我理解你们维护部门声誉和业务稳定的心情。”
先礼后兵。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我不太明白，‘适可而止’具体指的是什么？是停止对已经暴露的舞弊嫌疑的调查？还是对张姐供述的礼品侵占、虚报费用视而不见？或者，是对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利益输送网装聋作哑？”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像刀子一样剥开“适可而止”这层温情面纱下的真实意图。
赵宏脸色一僵。钱海洋更是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林晚晚没给他们打断的机会，继续道：“至于‘否定整个团队’、‘打击部门士气’——赵总，钱副总监，恕我直言，真正否定团队努力、打击部门士气的，难道不是周鹏、小马这些利用职权损公肥私的蛀虫吗？难道不是那些不遵守规则、弄虚作假的行为吗？”
她站起身，不是激动的站立，而是一种冷静的、面对质询的姿态。
“一个健康的团队，士气应该建立在公平、透明、诚信的基础上！是那些勤勤恳恳跑业务、踏踏实实做方案、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的同事，撑起了市场部的门面！而不是靠做假账、吃回扣、侵占公司资产！”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锋芒。
“现在，调查组在做的，就是把真正的蛀虫挖出来，把被他们玷污的环境清理干净！这是在拯救市场部的声誉，是在保护绝大多数守法合规同事的付出和尊严！是在告诉所有人，在这个部门，在这个公司，正道才能直行，歪门邪道注定死路一条！”
她目光如炬，扫过赵宏和钱海洋：“如果这叫‘打击士气’，那我想问，什么样的‘士气’，是建立在容忍腐败和欺骗之上的？那样的‘士气’，值得维护吗？”
赵宏被问得哑口无言，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钱海洋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林晚晚！你少在这里唱高调！你知道调查继续下去，会牵扯出多少事吗？会影响到多少项目、多少合作吗？会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吗？！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开始用“公司损失”来施压。
林晚晚转身，直面钱海洋，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钱副总监，您这话我就更不明白了。调查，是为了查明已经造成的损失，并防止未来更大的损失。如果因为怕‘牵扯’、怕‘影响’，就对明摆着的黑洞视而不见，那才是对公司的极度不负责任！”
她向前一步，气势竟丝毫不输给盛怒的钱海洋：“至于责任——发现风险时隐瞒不报，才是失职！纵容舞弊时装聋作哑，才是渎职！我一个小小的协调员，人微言轻，但我至少知道，我的责任是把看到的风险如实说出来！而应该为‘可能造成的损失’负责的，难道不正是那些制造风险、挖公司墙脚的人，以及……默许甚至纵容了这一切发生的管理者吗？”
最后一句，她特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赵宏和钱海洋，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刺要害！
办公室里瞬间死寂。
钱海洋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林晚晚：“你……你含沙射影！你这是在指责我和赵总？！”
“钱副总监，请不要激动。”林晚晚语气恢复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辜，“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基本的风险管理逻辑。当然，我相信赵总和您作为部门领导，一定是清白的，并且会全力支持调查组查清所有问题，还市场部一个清白，也给公司一个交代。对吧？”
她以退为进，把“支持调查”的大帽子给他们扣得死死的。
赵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孩，根本不吃他们“大局为重”、“适可而止”这一套。她逻辑清晰，言辞犀利，且寸步不让。想用官话和压力让她闭嘴，不可能。
他狠狠掐灭了烟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颓唐下去：“好了，都别吵了。”
他看向林晚晚，眼神复杂：“林晚晚，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调查组……会继续他们的工作。公司……也会有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
他等于默认了林晚晚的立场，放弃了“和稀泥”的打算。或许是因为知道大势已去，或许是被林晚晚最后那句关于“管理者责任”的话戳中了心病。
钱海洋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宏：“赵总！你……”
“行了！”赵宏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带着疲惫和烦躁，“这件事，到此为止！等待调查结果！都出去吧！”
他挥挥手，不想再谈。
林晚晚微微欠身：“那我先出去了，赵总，钱副总监。”
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门内隐约传来钱海洋压抑的咆哮和赵宏疲惫的呵斥。
门外的走廊里，几个假装路过或“恰好”在附近工作的同事，飞快地散开了，但眼神里的震惊和八卦之火已经熊熊燃烧。
林晚晚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工位。她知道，刚才那番话，算是把赵宏和钱海洋彻底得罪了。但也彻底断了他们想捂盖子的念想。
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赤裸和直接。
刚坐下，内线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严经理。
“林晚晚同事，请来会议室一趟。”严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严肃。
林晚晚心念微动，起身过去。
会议室里只有严经理一人。他面前摊开着不少文件和打印出来的数据图表。
“坐。”严经理示意她坐下，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根据张婷（张姐）的口供和我们初步核实的财务凭证、物流记录，周鹏涉嫌职务侵占、虚报费用、商业贿赂的事实基本清楚。相关证据链正在完善。”
他顿了顿，看着林晚晚：“但是，在追查资金流向时，我们发现有几笔通过第三方公司走账的费用，最终指向的收款方，与公司另一位高层管理人员的亲属存在关联。”
林晚晚心头一跳。另一位高层管理人员？会是谁？钱海洋？还是……更上面？
“调查遇到了阻力。”严经理直言不讳，“有人向我们施压，暗示‘点到为止’，‘不要扩大化’。也有人试图从程序上挑刺，质疑部分证据的获取方式。”
他说的很含蓄，但林晚晚听懂了。真正的“大鱼”可能开始动用关系了，而且，对方可能想从她这里打开缺口，比如质疑她“违规获取”吴薇提供的证据。
“严经理，需要我做什么？”林晚晚冷静地问。
“两件事。”严经理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关于你之前报告中提及的、以及可能掌握的任何其他线索或证据，我们需要一份最全面、最详细的书面说明，尤其是证据来源的合法合规性说明。这很重要。”
这是在让她把证据链条和获取方式“洗白”，对抗可能出现的“程序性质疑”。
“第二，”严经理目光锐利，“接下来，无论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你打探调查进展，或施加压力，甚至做出承诺或威胁，请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并保留好证据。你的安全，以及调查的公正性，是首要的。”
这是在提醒她，也是给她一道护身符。
“我明白。”林晚晚郑重点头，“我会尽快准备好书面说明。至于其他……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会议室出来，林晚晚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眼神也更加坚定。
果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周鹏只是小虾米，背后还有想保他的人，甚至可能牵连更广。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回到工位，开始整理那份“最全面、最详细的书面说明”。她必须小心措辞，既要讲清楚疑点和逻辑，又要保护好吴薇，还要让所有证据的指向看起来“顺理成章”，仿佛都是她从公开或常规渠道“合理推断”和“细心发现”的。
这需要极高的技巧。
就在她专注撰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林小姐，关于市场部的事，或许我们可以私下聊聊。我知道一些对你有用的信息，关于钱副总监，也关于……顾总的一些安排。晚上八点，金茂大厦顶楼咖啡厅，靠窗第三桌。一个人来。”
信息后面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似乎是某个私人会所的监控截图，里面有钱海洋和一个背影有些眼熟的男人在交谈，那男人的侧影……隐约有点像顾衍？
林晚晚盯着那条短信和照片，瞳孔微微收缩。
新的试探？还是真正的陷阱？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