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取证检查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技术人员的汇报，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钱海洋脸上。他意图引导的“违规获取资料”调查方向，还没展开，先暴露了林晚晚电脑被非法监控的事实。这让他之前阴阳怪气的暗示，显得格外愚蠢且居心叵测。
严经理看向钱海洋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但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对技术人员吩咐：“被监控的痕迹和恶意程序样本，全部备份，作为调查的一部分。继续核查数据内容，重点关注非正常渠道获取的信息。”
“是。”
钱海洋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林晚晚一眼，转身甩手离开了办公区。他的背影透着一股气急败坏。
严经理则拿着林晚晚的笔记本，又询问了几个关于她日常工作习惯和资料收集方式的问题，林晚晚一一如实回答。她强调自己所有的工作分析和风险判断，都基于公司内部系统授权访问的资料、公开的项目文件以及正式邮件沟通记录，并再次提到了自己因坚持核查而遭遇的种种阻力。
“你的工作方式……很特别。”严经理最后评价了一句，听不出褒贬，将笔记本还给她，“调查期间，保持工作状态。有任何新的情况或想法，可以直接联系我。”
“好的，严经理。”
严经理带着技术人员离开了。办公区里，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感，因为钱海洋的狼狈离去和调查组态度的微妙变化，似乎松动了一丝丝。但恐惧和警惕依旧弥漫，尤其是那些与周鹏关系密切、心中有鬼的人，看林晚晚的眼神更加复杂。
林晚晚回到工位，打开电脑。技术人员拷贝数据时并没有动她的系统，一切如常。但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钱海洋不会善罢甘休，栽赃“违规获取资料”不成，肯定还会有别的后手。周鹏虽然被停职，但他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留下暗棋。
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动等待。
下午，调查组的询问在继续。刘哥、张姐先后被叫进去，出来时，刘哥面如死灰，张姐眼睛红肿，显然压力巨大。行政部的王大姐出来后，一直心神不宁，在工位上坐立不安。
吴薇更加焦虑了，她给林晚晚的加密通道发了条消息：“他们好像开始核对礼品出入库的纸质签字单了，很细。王姐被问了好久，出来都快哭了。我害怕……他们会不会查到我？”
林晚晚回复：“镇定。你提供的线索已推动调查，他们现在重点是核实原始凭证。你只要咬定对数据负责，其他一概不知。销毁所有相关痕迹，正常表现。”
她必须稳住吴薇，这个女孩的心理防线已经快到极限了。
临近下班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媒介组的张姐，在去了一趟卫生间后，没有回自己工位，而是径直走到了林晚晚面前。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林协调员，”张姐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听到了，“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也……也应该告诉调查组。”
林晚晚抬起头，有些意外。张姐是周鹏的核心成员之一，负责媒介和部分费用对接，她知道的内情肯定不少。
“你说。”林晚晚平静道。
张姐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去年‘双十二’那场答谢会，申领的那30台智能音箱……实际现场只发放了25台。剩下的5台，周经理让我以‘媒体老师车马费补贴’的名义，走另外的备用金流程报销了，然后把钱……转到了一个私人账户。那账户……好像是周经理一个亲戚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颤抖：“还有星耀项目，那笔二十万的‘额外服务费’，其实根本没有额外的服务。是周经理和星耀那边的老王私下谈的，说是‘维护关系’的费用，让我们在结算报告里把其他项目的成本匀一部分过去，把账做平。具体怎么操作的，是小马和刘哥经手，我不完全清楚，但我看到过他们改数据……”
这番话，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直接证实了礼品侵占和虚报费用！而且是来自核心成员的指控！
办公区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姐，又看向林晚晚。连不远处假装工作的几个同事，都竖起了耳朵。
林晚晚心中震动，但脸上不动声色。张姐这是……反水了？是因为调查压力太大，害怕被当成主犯？还是看清了周鹏大势已去，想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亦或是，这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
“张姐，你说的这些非常重要。”林晚晚语气严肃，“你应该立即向调查组的严经理汇报，提供尽可能详细的线索和证据。这有助于查明真相，也关系到你自身的责任界定。”
她没有表现出欣喜或拉拢，只是给出了最合规的建议。
“我……我不敢直接去找他们。”张姐的勇气似乎用完了，带着哭腔，“周经理他……他背后有人，钱副总监也……我怕说了之后，工作保不住，还会被报复。林协调员，你……你能不能帮我跟严经理说一声？或者……你跟我一起去？”
她把难题抛给了林晚晚。如果林晚晚带她去，就坐实了“拉拢反水人员”的嫌疑，钱海洋那边可能会说林晚晚威逼利诱。如果林晚晚不带她去，显得冷漠，也可能让其他观望的人寒心。
【真实之眼】被动触发：感知到目标‘张姐’情绪：恐惧占主导，有强烈的求生欲和摆脱干系的意图，但所述内容真实性较高，并非全然作伪。】系统给出了模糊的判断。
林晚晚略一思索，站起身：“好，我陪你去见严经理。但你要清楚，进去之后，你必须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如实陈述。调查组会判断真伪，也会给你申辩的机会。”
她选择了陪同，但将责任和决定权明确交给了张姐本人和调查组。
张姐用力点头。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调查组所在的会议室。这短短的几十米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充满了震惊、猜疑、恐惧，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敲门进去时，严经理正在和小马谈话。小马看到张姐和林晚晚一起进来，尤其是看到张姐那红肿的眼睛和躲闪的眼神，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严经理，抱歉打扰。”林晚晚开口道，“张姐有些关于项目费用和礼品的重要情况，想向您单独汇报。我觉得应该第一时间带她过来。”
严经理看了看张姐，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小马，点了点头：“小马，你先出去，在隔壁等一会儿。”然后对另一名调查组成员示意，“带张姐去旁边小会议室，做个笔录。”
小马恶狠狠地瞪了张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她，然后不情愿地出去了。
张姐被带走后，严经理看向林晚晚：“林同事，感谢你及时带人过来。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后续的询问，你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我明白。”林晚晚颔首，“那我先出去了。”
她知道，严经理这是要保护调查的独立性，也避免她卷入过深。
回到办公区，气氛更加诡异。小马没回自己位置，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人看林晚晚的眼神，敬畏中又多了几分复杂——她不仅敢硬刚，还能让周鹏的核心成员反水？
林晚晚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坐下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但她的心并不平静。张姐的反水，可能会成为撕开整个黑幕的关键缺口，但也可能让局面变得更加凶险。周鹏和钱海洋得知后，会作何反应？
下班时间到了，但没有人敢先走。调查组的会议室灯还亮着，张姐还没出来。周鹏的办公室依旧空着，像一张沉默的嘴。
林晚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经过吴薇工位时，吴薇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下班小心点。小马刚才出去时，脸色很吓人。”
林晚晚脚步微顿，点了点头：“你也一样，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走出办公楼，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初冬的寒风带着湿冷的意味，刮在脸上有些刺痛。街道上行人匆匆，车流如织。
林晚晚裹紧外套，朝着地铁站走去。她习惯性地提高了警惕，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她快要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准备过马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林晚晚！你个臭婊子！给老子站住！”
一声充满戾气的怒骂炸响在身后。
林晚晚心头一凛，猛地回头，只见小马眼睛通红，满脸酒气，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硬物，在路灯下反射着寒光。
“都是你！是你把张姐那个贱人挑唆反水的！是你把周哥害了！把大家都害了！我他妈弄死你！”
小马显然喝了不少酒，情绪彻底失控，挥舞着手臂就扑了上来！他手里的，赫然是一把小小的、锋利的裁纸刀！
事情发生得太快，街角行人不多，远处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林晚晚肾上腺素飙升，大脑却异常清醒。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转身逃跑（可能跑不过一个发疯的男人），而是迅速侧身，同时将肩上沉重的通勤包猛地抡起，狠狠砸向小马持刀的手腕！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小马一声痛呼。裁纸刀脱手飞出，掉在几步外的地上。
但小马的冲势未减，借着酒劲，张开双手就朝林晚晚抓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林晚晚借着抡包的反作用力向后踉跄一步，避开他的扑抓，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砖上，险些摔倒。她迅速稳住身形，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边厉声喝道：“马XX！你想干什么？！持刀行凶是刑事犯罪！这里到处是监控！”
她试图用法律和监控威慑对方。
但醉酒且暴怒的小马根本听不进去，一击不中，更加狂躁，再次扑了上来，这次目标直指林晚晚的脸和头发。“我让你报警！我让你查！毁了我的工作，我跟你同归于尽！”
眼看那脏污的手就要抓到脸上，林晚晚已经按下了报警电话的快捷拨号键——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车灯从侧面射来，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和喇叭声！
一辆黑色的轿车以一个近乎蛮横的姿态，斜插过来，猛地停在了林晚晚和小马之间，距离小马不到半米！车窗降下，驾驶座上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竟是顾衍！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马被突如其来的车灯和刹车声吓了一跳，酒似乎醒了一点，愣在原地。
顾衍推开车门下车，高大的身形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看都没看小马一眼，目光直接落在林晚晚身上，扫视了一眼，确认她没事，才转向小马，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想跟谁同归于尽？”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带着冰碴，瞬间浇灭了小马最后一点酒气和凶焰。小马认出了顾衍，脸上血色尽失，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顾……顾总……我……我喝多了，我糊涂……”小马语无伦次，浑身发抖。
“持刀，当街，袭击同事。”顾衍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小马心上，“很好。”他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李队长，是我，顾衍。我公司员工在XX路地铁口附近遭遇持刀袭击，袭击者是我司另一名员工，现在现场。麻烦你们过来处理一下。对，我就在现场。”
他竟然直接打给了警方的高层！
小马彻底瘫软了，靠着墙滑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林晚晚握着还在接通中的报警电话，听着里面传来的接警员询问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心跳依旧很快，但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顾衍挂了电话，走到林晚晚面前，目光在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紧握的手机上停留了一瞬：“受伤了吗？”
“没有。谢谢顾总。”林晚晚摇摇头，放下手机，挂断了还未接通的报警电话。
“上车。”顾衍拉开副驾驶的门，言简意赅。
林晚晚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小马，又看了看远处已经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他……”她指了一下小马。
“警察会处理。”顾衍语气不容置疑，“你留在这里，不安全，也没必要。”
林晚晚不再犹豫，弯腰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很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味，与外面湿冷的空气截然不同。
顾衍上车，关上车门，将小马和越来越近的警笛声隔绝在外。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侧过脸，看着林晚晚，眼神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张姐反水了？”他忽然问。
林晚晚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点点头：“是，下午主动说的，涉及礼品侵占和虚报费用，我已经带她去见了严经理。”
“嗯。”顾衍应了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钱海洋刚才去找赵宏大吵了一架，说你蛊惑人心，破坏部门稳定，要求立刻将你调离，并追究你‘不当引导’的责任。”
林晚晚心中一紧，果然。
“你怎么想？”顾衍问。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我认为，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任何试图将我调离或追究责任的行为，都有干扰调查、打击举报人的嫌疑。张姐的反水，恰恰证明调查正在触及真相，有人慌了。”
顾衍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转瞬即逝。“你倒是很清醒。”
他发动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张姐的口供，加上之前的技术监控证据，还有财务那边初步核对出的账目问题，”他缓缓说道，“已经足够形成一条相对完整的证据链。周鹏跑不掉了。钱海洋……也有麻烦。”
他的话语平淡，却宣告了一个结局。
“你最近风头太盛，成了靶子。”顾衍继续说道，“小马只是第一个失去理智的。调查组那边，严经理会秉公处理，但其他人……未必。钱海洋在高层还有些关系。”
他在提醒她，危险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升级。
“我知道。”林晚晚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我会小心。”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顾衍忽然问：“后悔吗？如果当初在项目部，选择忍气吞声，或者不来市场部，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林晚晚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后悔。忍气吞声的麻烦，是憋屈在心里，腐烂自己。现在的麻烦，至少是在清除腐烂的东西。虽然过程很糟糕，但结果……或许是干净的。”
红灯转绿。车子再次启动。
顾衍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市声。
林晚晚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顾衍将她送到了楼下。
“谢谢顾总。”林晚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林晚晚。”顾衍叫住她。
她回头。
“做手术刀，就要有被血溅到的觉悟。”顾衍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难以捉摸，“但拿刀的人，不应该先把自己折进去。保护好自己，必要的时候……可以更锋利一些。”
说完，他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林晚晚推门下车，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消失在街道尽头。
顾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更锋利一些？
她握了握有些冰凉的手指，转身走进公寓楼。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映出她略显疲惫但眼神清亮的脸。
她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小马的袭击，张姐的反水，钱海洋的咆哮，顾衍的提醒……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最后的对决，即将来临。
而她，必须做好准备。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