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2008年深秋的青溪县,雨已经下了半个月。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县城上空,像一块吸饱了水的脏棉絮,风裹着雨丝砸在脸上,又冷又黏。清晨五点,天还蒙着层暗,桂兰推着环卫车走到浊河岸边时,胶鞋已经陷进泥里半截,连续的降雨让浊河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漫过了原本的河坡,把岸边的垃圾、枯草、烂树枝搅成一团,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散发出一股腥腐的气味,和雨水的潮气混在一起,闻着让人胃里发紧。

桂兰今年五十八岁,干环卫工已经八年,浊河岸边这段路是她的责任区。往常这个点,她会先点根烟,蹲在河边的石头上缓口气,再开始清理垃圾。可今天刚走到老地方,她就看见河面上飘着个黑东西,被几丛水草缠在岸边,一半泡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像个被人丢弃的大号麻袋。

“又是哪个缺德的,往河里扔垃圾。”桂兰骂了句,拿起长杆捞网走过去。雨还在下,河风吹得她裹紧了外套,手指冻得僵硬,好不容易把捞网伸到那黑东西旁边,刚要勾住,就看见袋口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袋角往下滴,滴进浑浊的河水里,晕开一小片淡红,很快又被河水冲散。

那股腥腐味突然变浓了,不再是水草和烂泥的味道,而是带着股甜腻的臭,像夏天里放坏的猪肉。桂兰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地缩了缩,捞网“哗啦”一声掉进水里。她往后退了两步,脚滑了一下,重重摔在泥地里,冰凉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裤腿。

她顾不上冷,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色编织袋,袋口的水草被刚才的动作扯掉了些,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像是布料的边角,颜色发暗,还沾着些黏糊糊的东西。桂兰的心跳得飞快,她想起去年夏天,邻村有人把死猪装进编织袋扔河里,也是这样的味道,可今天这袋子的形状,怎么看都不像装了猪。

她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屏幕在雨里滑得厉害,按了好几次才拨通报警电话。“喂……喂!警察同志!浊河这边……有个袋子,好像……好像装着人!”她的声音发颤,话说到最后,牙齿都开始打哆嗦。

警车的鸣笛声在半小时后穿透雨幕,停在河边的土路上。最先下来的是老周,他穿着藏青色的警服,领口别着颗磨得发亮的警徽,眼角那道刀疤在阴沉的光线下格外显眼,那是十年前抓歹徒时被砍的,缝了七针,留下了永远的痕迹。他走到桂兰身边,蹲下来问:“大姐,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具体位置在哪?”

桂兰指着河边那个黑色编织袋,声音还没稳:“就……就在那儿,我刚才想捞,看见渗血了,还闻着味儿不对……”

老周没再多问,朝后面挥了挥手。两个年轻警员拿着警戒带开始围现场,素梅则拎着法医箱走过来。她穿一身深蓝色的防护服,戴着手套和口罩,只露出双眼睛,冷静得像块冰。她走到河边,先蹲下来观察编织袋的位置,又用镊子夹起一点袋口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抬头对老周说:“周队,看颜色和气味,像是血,而且时间应该不长。”

长林紧跟着过来,他手里拿着勘查箱,蹲在编织袋旁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用手电筒照向袋身:“袋子是普通的黑色编织袋,上面沾了不少水草,还有些黄泥土,不是岸边的土,岸边是黑泥,这个土更黄,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