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的“周末厨房”计划,雷打不动地执行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陆时年的出租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角落里堆叠的泡面箱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小冰箱,里面塞满了林初夏带来的新鲜食材。桌子上多了一个简单的花瓶,里面偶尔会插着几支她带来的便宜却充满生机的向日葵。空气中常年弥漫的孤独和压抑感,似乎也被饭菜的香气和她的笑语驱散了不少。
陆时年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后来的默许接受,再到如今,甚至会在她来之前,下意识地把屋子收拾得更整洁,还会偷偷记住她夸过哪道菜好吃。
他的心,正在被一种久违的、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浸润、软化。但他内心深处,那份因现实差距而产生的隐忧,并未完全消除,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暂时盖住了。
这天周五,林初夏发来信息,说周六公司有个紧急项目要处理,不能过来做饭了,叮嘱他自己记得好好吃饭。
陆时年看着信息,心里竟然涌起一丝明显的失落。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开始期待每个周末,期待那个身影出现在他门口,期待那个小屋里充满烟火气的温暖。
他回复了一句:“好,你忙你的,别太累。我自己会解决。”
周六一早,他照常出车。天气有些阴沉,乌云低垂,空气闷热潮湿,广播里预报傍晚可能有台风登陆。平台上的订单量激增,很多人都在囤积物资,不愿出门。
陆时年看着APP里不断跳出的高额奖励单,心动了。台风天的跑单补贴和奖励非常可观,跑一天可能抵得上平时两三天。父亲的复查日期快到了,他需要钱。
他咬了咬牙,决定趁着台风还没完全来,多跑几单。
中午,他随便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果腹,继续穿梭在越来越强的风势中。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然后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瓢泼大雨,伴随着呼啸的狂风,砸在头盔和雨衣上,噼啪作响。
能见度变得极低,路上的行人车辆行色匆匆。电瓶车在积水的路面上行驶,有些打滑,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驾驶。
手机还在不断响起新订单的提示,其中一单的配送费尤其高,但目的地是一个以管理严格、不允许外卖员进入的高档小区,而且需要爬楼。
若是平时,他可能会犹豫一下。但今天,看着那诱人的奖励金额,想到父亲的医药费,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击了接单。
取到餐后,他冒着倾盆大雨赶往那个小区。风雨交加,即使穿着雨衣,他也很快里外都湿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往里面灌,冻得他嘴唇有些发紫。
到达小区门口,果然被保安拦了下来。
“外卖不能进!”保安隔着岗亭的窗户,大声喊道。
“师傅,通融一下,台风天,顾客不方便下来,这栋楼也不高,我送上去马上就走!”陆时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恳求。
“规定就是规定!要么让顾客自己下来取,要么你就退单!”保安态度强硬。
陆时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送达倒计时,以及那即将因为超时而消失的高额奖励,心急如焚。他尝试拨打顾客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雨水冰冷,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这意味着他这一单很可能白跑,还要面临超时扣款。
他再次试图跟保安沟通,甚至提出可以把押金押在那里,但保安依旧不为所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超时警告开始闪烁。陆时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楼道口,又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狂风暴雨,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为什么?他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多赚一点钱,为什么就这么难?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到小区门口,按了下喇叭。保安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打开了自动门禁。
轿车驶入小区,在经过陆时年身边时,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一张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脸露了出来——顾云深,那个曾经在大学里追求过林初夏,家境优越的学长。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坐在温暖干燥的车里,看着在雨中狼狈不堪的陆时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了一眼,然后车窗缓缓升起,车子优雅地驶入小区深处。
那一眼,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陆时年的心里。所有的坚持和努力,在那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猛地调转车头,拧动电门,电瓶车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他不再去想那一单的奖励,不再去想超时的扣款。他只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道目光带来的屈辱。
风雨更大了,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在一个拐弯处,车轮打滑,加上速度过快,他连人带车猛地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电瓶车滑出去老远,餐盒散落一地,汤汁混着雨水流淌开来。
陆时年只觉得右腿一阵剧痛,膝盖和手肘火辣辣的,头盔也磕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躺在冰冷的积水里,雨水无情地浇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底那蔓延开来的冰冷和绝望。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腿却使不上力气。
周围是呼啸的风声、雨声,以及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的水花声。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泥泞里,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就在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
“初夏”。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够那个名字,那个他此刻唯一想听到的声音,唯一渴望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