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13:51:08

花妩目光落回自己臂弯里破损的旧灯上,“多谢老丈美意了。只是这灯虽旧,却是故人所赠,妾身珍之重之,无意更换。”

老汉唏嘘道:“娘子念旧,情深义重,是小老儿唐突了。”

蕊儿在后头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沈宴知清淡的嗓音响起。

“选一个吧。”

花妩蓦然抬头,杏眸睁圆,映着万千灯火,也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

“兄长要赠予我?”

“嗯,你看着挑。”

“这还是第二次有人送妾礼物。”她声音轻如落羽,“兄长可否……替妾挑选?”

沈宴知转身看向灯摊,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花灯,最后停在一盏素白八角灯上。

那灯通体月白,只淡淡勾了几枝梅花。

“就这盏吧。”

老汉连忙取下,双手奉上。

沈宴知接过,转身递给花妩。

“旧物可珍藏,”他看着她,眸色深静,“新灯亦能照明。提着吧,莫辜负了这一街光华。”

花妩怔慢慢伸出双手,指尖触到微凉的竹杆,与他温热的手指一擦而过。

“谢……谢兄长。”她低声说,将素梅灯接过,与那破兔子灯并提在手中。

一新一旧,一华一朴。

沈宴知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苍竹则掏了银钱结账。

老汉接过银锭子,笑得眼角皱纹堆叠,忽又想起什么,望着那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暗自摇头自语:

“这般登对的人儿,竟不是夫妻……可惜了,可惜了。”

-

花妩抬眸看向沈宴知,他玄衣墨氅立在长街中央,周身三丈之内,行人皆自觉绕道而行。

那张脸在万千华灯映照下,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却又似冰雕玉琢,遥不可及。

她停下脚步:“兄长,妾身已为夫君点了长明灯,心愿已了。夜色渐深,不敢再叨扰兄长公务。”

沈宴知转身看她。

“你自己回去?”

“蕊儿陪着,无碍的。兄长日理万机,今日能允妾身出来,已是莫大恩典,妾身岂敢再耽误兄长正事。”

她说着,又行一礼,转身欲走。

“等等。”

沈宴知开口叫住。

花妩脚步顿住,回身看他,眼中漾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沈宴知视线掠过她怀中那盏破灯,竹篾断裂处参差不齐,绢纸裂口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灯既坏了,那便换一盏,恪守旧物,也要适度。”

花妩怔了怔,低头看向怀中的兔子灯,眼中浮起黯然。

“妾舍不得。”

沈宴知眸色微沉。

他想起方才她在巷中对那摊主说的。

【这灯虽旧,却是故人所赠,妾身珍之重之,无意更换。】

一字一句,皆是对亡夫的念念不忘。

心头躁意更甚,他别开视线:“随你。”

花妩察觉他语气转冷,轻声说:“兄长也早些回府,夜深露重,仔细身子。”

说完,她带着蕊儿没入人流。

-

走出一段,蕊儿才敢小声嘀咕:“姑娘,大公子好像生气了?”

花妩唇角微勾:“生气才好。”

“啊?”

花妩没解释,只将素梅灯稍稍提高。

暖光映在她脸上,眉眼笼着朦胧雾气。

她当然知道沈宴知为何不悦。

他那般骄傲的人,最不喜旁人违逆。

她要的就是这份执拗。

一份只对亡夫沈宴辞才有的深入骨髓的执拗!

只有让沈宴知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份“深情”,他日她若有丝毫转变,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人心便是如此。

轻易得到的从不珍惜,百般抗拒的偏要强求。

她要的,就是沈宴知的强求。

-

回到沈府外院,灯火通明。

赵氏带着张嬷嬷、刘嬷嬷等在那里。

花妩提着灯走进来,看见这阵仗,心下了然。

她缓步上前,福身行礼:“三娘。”

“花氏,给我跪下!”赵氏厉声道。

花妩没动:“不知妾身做错了什么,惹三娘动怒?”

“你还敢问?”赵氏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我儿宴辞才去几天?你就出去私会野男人!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刘嬷嬷立刻帮腔:“二娘子,老奴亲眼所见!就在庵后巷子里,你跟个白面书生拉拉扯扯,还收了人家的东西!”

“你们血口喷人!”蕊儿气得浑身发颤,猛地挡在花妩身前,“我家姑娘是不小心被撞了,那位公子在赔礼道歉!”

“赔礼需要挨那么近?需要塞东西?”赵氏冷笑,指着花妩手中的素梅灯,“这灯哪来的?那野男人送的吧?”

“三娘误会了。这灯是兄长所赠。”

“胡说!”刘嬷嬷尖声道,“老奴亲眼看见那公子年轻俊秀,怎么可能是大公子!”

花妩转向刘嬷嬷,眸光清冷:“嬷嬷是说,我连自家兄长都认不得?”

刘嬷嬷一噎。

赵氏厉喝:“还敢狡辩!张嬷嬷!给我掌嘴!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张嬷嬷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往前走。

蕊儿吓得脸色发白,却死死拦在前面:“你们不能动我家姑娘!不能!”

“滚一边去。”

张嬷嬷钳住蕊儿的胳膊,狠劲一拧,蕊儿痛呼出声,被掼倒在地。

刘嬷嬷则狞笑着扑向花妩,口中呵斥:“二娘子还是识相些!莫让老奴动粗!”

“你别过来。”

花妩惊慌失措,脚下踉跄,手中素梅灯脱手飞出。

“扑通”一声,灯坠入廊下结冰的池塘。

暖黄光晕晃了晃,倏然湮灭。

“我的灯!”花妩失声惊呼,竟不顾一切扑向池边。

“姑娘不可!”蕊儿凄厉哭喊。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道月白身影已纵身跃入寒池!

“哗啦!!”

冰水四溅。

花妩不会泅水,抱住那盏灯后,素绒斗篷吸饱了水,沉沉下坠。

“救、救命……”她呛了几口水,声音断续微弱。

岸上众人皆惊得呆住。

“都站住!”赵氏目光扫过几个慌乱的粗使婆子,“二娘子今夜只是失足落水,可记住了?”

婆子们硬生生收住脚步。

人命关天,可三夫人的眼神比池水更寒。

蕊儿被死死架着,眼睁睁看着花妩青丝散开如水草,那张脸一点点没入水下。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钳制就往池中扑:“姑娘!”

“拦住她!”

刘嬷嬷一把攥住蕊儿后襟,“小蹄子找死!”

池水冰冷刺骨。

花妩意识逐渐涣散,心底却异常清明。

她算准了时间。

沈宴知步行回府,此刻该到二门了。

这般动静,他必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