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30 13:50:52

上元节。

天色将暮未暮时,花妩换了身极素净的绿襦裙,外罩月白素绒斗篷,风帽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

蕊儿也作寻常丫鬟打扮,主仆二人从角门出了府。

各色花灯如星河倾泻,琉璃盏、羊角灯、走马灯……映得整座城池恍如白昼。

卖糖人的、捏面儿的、猜灯谜的,吆喝声嬉笑声混作一团。

花妩手中提着那盏旧竹篾兔子灯,绢纸昏黄,在周遭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寒酸寥落。

蕊儿紧跟着,低声劝:“姑娘,既出来了,何不逛逛?大公子既允了,想必不会怪罪。”

“逛什么?”花妩声音透过风帽传来,“这些热闹,原都是别人的。”

她脚步不停,方向明确。

城西有座小庙,名唤“慈安庵”,香火不盛,却极清净。

原著里,原主就是在这儿出的事。

她偷溜出门为沈宴辞点长明灯,却在庵后古槐下撞见陆文渊,被外出的刘嬷嬷恰巧看见,转头就告知赵氏说她私会情人。

偏偏沈宴知那会儿也来这办事,撞个正着。

从此“不守妇道”的帽子扣死,一顿家法落下隐疾,百口莫辩。

今日,花妩也要去那里。

只不过,目的截然不同。

她步履未停,引着蕊儿偏离主道,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巷口悬着几盏素绢灯笼,光影昏蒙,尽头隐约可见“慈安庵”三字隶书匾额。

刚行至巷中段,斜刺里忽地踉跄冲出一人!

那人似乎饮了酒,脚步虚浮,直直朝着花妩撞来。

事出突然,蕊儿惊叫一声。

“姑娘,小心!”

花妩却眉梢微动,顺势将手中兔子灯往那人身前一递。

“嗤啦!”

旧绢纸应声裂开大口子,竹架子歪了。

“哎哟!”撞人的那人也吓醒了酒,连退两步,忙不迭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在下酒后失仪,冲撞娘子了!”

花妩稳住身形,帷帽薄纱晃动,透过缝隙看去。

只见眼前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脸上因窘迫而微微泛红,来人正是陆文渊。

“无妨。”她蹲下身,小心拾起那破损的兔子灯,动作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珍视。

陆文渊见她这般情状,又看她一身素淡,手中提的却是孩童式样的旧灯,心下更是过意不去,再次深揖一礼:“是在下莽撞,坏了娘子的花灯。这灯似乎对娘子是颇为紧要之物?不知在下可否赔偿?前头便有精工巧匠扎制的新灯,或可修复。”

“不必了。”花妩站起身,将破灯轻轻拢在臂弯,隔着薄纱,视线似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她转身欲走,“旧物而已,坏了便坏了。公子不必挂怀。”

“娘子且慢。”陆文渊却上前半步,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到巴掌大的锦囊,双手奉上,“这枚平安符是在下日前于大相国寺所求,虽不值钱,却也算一份赔礼,还望娘子收下。”

他态度恳切,目光澄澈,确是一片赤诚之心。

花妩似有犹豫。

就在此时,巷口另一端,外出采购的刘嬷嬷恰好看到这幕。

她眼睛瞬间瞪大,旋即缩回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熙攘人群里。

花妩眼角余光瞥见那抹鬼祟身影消失,心下冷笑,面上却分毫不显。

她缓缓抬手,似要接过那锦囊。

“花氏。”

一道清冷如冰击玉磬的声音,自巷子另一端传来。

花妩动作一顿,帷帽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来了。

她转过身。

沈宴知一身玄色暗纹貂裘,立在慈安庵前的石阶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扫过她和陆文渊。

陆文渊面色一肃,立刻上前行礼:“下官拜见沈相。”

随即他反应过来,看向花妩,眼中闪过恍然。

原来眼前这位竟是沈家那位新寡的二娘子。

只不过今日她这身素净打扮,又压低了风帽,他一时没认出来。

沈宴知没应声,缓步走下台阶。

靴底敲着青石,一声一声,沉得很。

他在花妩面前停下。

先扫了一眼她臂弯里破损的兔子灯,视线在那裂口停了停,然后抬起,落在帷帽薄纱上。

“这就是你求我准你出门,”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要办的‘要紧事’?”

花妩能感觉到他目光的审视,隔着薄纱,仍让她脊背微微发紧。

她将怀中的破灯又抱紧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篾断裂处。

“兄长,妾只是途经此地,不慎与这位公子相撞,灯坏了,公子正欲赔礼……”

陆文渊见状,忙解释道:“沈相明鉴,确是在下不慎,冲撞了……”

他顿住,不知该如何称呼花妩,略一迟疑,“冲撞了这位娘子,毁了她的花灯,心下难安,故想略作补偿,绝无他意。”

“陆状元。”沈宴知这才将目光转向陆文渊,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陆文渊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新科喜庆,偶尔放松无可厚非。只是这街市人流如织,陆状元既饮了酒,还是着人仔细护送回府为宜,莫要再出意外。”

陆文渊立刻听出弦外之音,脸上涨红,再次躬身:“沈相教训的是,是下官失仪。下官这便告辞。”

说罢,又朝花妩方向微一拱手,不敢再多看,带着小厮匆匆离去。

巷子里顿时只剩下沈宴知主仆与花妩主仆。

蕊儿缩在花妩身后,大气不敢出。

苍竹垂手立在沈宴知侧后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为二娘子捏了把汗。

公子这模样,分明是动怒了。

沈宴知看着垂首不语的花妩,目光掠过她紧抱着的破灯。

他忽然伸手,指尖勾起她帷帽的边缘薄纱。

花妩微微一颤,没躲。

薄纱被掀开一角,露出小半张脸。

灯火朦胧,照见她眼眶微红,长睫湿润,唇色淡白,一副受惊后强撑的模样。

沈宴知盯着她看了片刻,皱起眉头。

“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