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最后一周，公司里的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
空调呼呼地吹着暖风，混杂着咖啡的焦苦、打印机的墨粉和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期待。每个人的电脑屏幕角落，都或明或暗地开着年终项目进度表，但鼠标的焦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灰色的、尚未点亮的图标——关于年终奖的发放通知，关于年会的抽奖池，关于那笔能决定这个年过得是滋润还是紧巴的“十三薪”和绩效奖金。
走廊上，茶水间里，吸烟区的窗户边，窃窃私语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悄无声息地蔓延。
“听说了吗？今年公司效益好像不错，那个智慧城市的单子赚翻了。” “刘总上周不是还去提了辆新车？保时捷，啧。” “人力的小张偷偷跟我说，奖金方案早就报上去了，就等刘总拍板。” “希望能多点吧，我答应儿子换台新电脑了……” “我房贷就指着这笔呢。”
我坐在工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键盘，目光扫过部门里一张张强装镇定却难掩焦灼的脸。我叫陆鸣，在这家名为“科维科技”的中等规模软件公司干了五年，算是技术部的老员工。旁边的李莉，孩子刚上幼儿园，每天都在算补贴和学费；对面的老赵，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身体都不好；还有刚毕业两年的王哲，正和女朋友商量着买房结婚。
每一份期待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最真实的烟火气和压力。
我也一样。银行卡里的余额，房东催租的短信，老家父母试探着问“今年回来吗？车票不好买吧”的电话……一切都指向那笔理论上早该列入预算的奖金。
下午三点，部门经理周海被叫进了总经理刘伟的办公室。周海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面对我们探询的目光，他只含糊地摆摆手：“等通知，等通知。”
那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上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在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距离元旦假期只剩两天的时候，一封全员邮件，像一颗投入死潭的巨石，轰然炸响了所有人的期待。
邮件是刘伟亲自发的，标题措辞严谨：「关于年度薪酬调整及年终激励的通告」。
心脏怦怦跳着点开。
前面是冗长的、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回顾公司一年的“辉煌战绩”，感谢员工的“辛勤付出”，展望未来的“宏伟蓝图”。手指飞快地滚动鼠标滚轮，跳过那些狗屁不通的废话，直奔主题。
直到最后一段。
「……鉴于全球经济环境不确定性增加，公司为保障长期稳健发展，持续投入技术研发与市场开拓，经管理层慎重研究决定，本年度将暂不发放统一年终奖金。公司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位员工的同舟共济，相信大家能够理解并与公司共克时艰。新的年度，公司将视经营状况，另行考虑特别激励计划……」
“暂不发放”。
四个黑色的宋体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狠狠砸进每个人的眼里。
办公室里死寂了足足十秒。
落针可闻。
然后，像烧红的铁块猛地浸入冰水，巨大的、压抑的哗然和骚动瞬间爆发开来，又被死死摁在喉咙里。
“什……什么意思？”李莉的声音在发抖，脸瞬间白了，“不发了？怎么就……不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