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方大海那连滚带爬的背影。
方天坐在奔驰车的驾驶座上。
并没有动。
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
让自己瘫得更舒服一点。
透过破碎的挡风玻璃。
他看着远处那辆缓缓驶来的劳斯莱斯幻影。
眼神里带着几分只有混迹职场的老油条才有的通透。
还有几分看破红尘般的无奈。
如果是以前。
哪怕只是为了在姐夫面前刷个脸熟。
为了以后能多混点奖金。
他这时候肯定比大伯跑得还要快。
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点头哈腰地给叶明开车门。
但是现在?
方天撇了撇嘴。
从兜里摸出一包被压扁了的香烟。
颤颤巍巍地抽出一根。
叼在嘴里。
并没有点火。
只是干叼着。
他在天盛集团是混日子的没错。
业务能力是几乎为零也没错。
但他不傻。
甚至可以说。
在这个家里。
除了那个精明过头的大伯。
他是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人。
也就是俗称的“眼力见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叶明现在就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是一个随时可能把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火药桶。
昨天婚礼上的那一幕。
那是把叶明的尊严。
把叶明的脸面。
甚至把叶明对这世间最后一点温情。
都给撕得粉碎。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是他方天。
在新婚之夜。
老婆为了野男人跑了。
他方天绝对会提着刀去砍人。
绝对不可能像叶明这样。
仅仅是收回财产这么简单。
所以。
这个时候凑上去?
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那是嫌自己命长了。
这压根就不是道个歉、磕个头就能解决的事儿。
这是死仇。
是奇耻大辱。
现在凑过去。
叶明只要一看到方家人的脸。
哪怕只是看到方家的一条狗。
估计都会想起昨天那恶心的一幕。
都会觉得反胃。
都会觉得烦躁。
这个时候。
最明智的做法。
就是消失。
彻底的消失。
有多远滚多远。
老老实实地缩起尾巴做人。
别在叶明眼前晃悠。
别去惹他心烦。
等过个一年半载。
等叶明心里的火气消了那么一点点。
等时间冲淡了那份屈辱。
或许。
还有那么一线生机。
还有那么一点点坐下来谈谈的可能。
像大伯现在这样?
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
死缠烂打?
只会起到反效果。
只会让叶明觉得。
这一家人不仅无耻。
而且还听不懂人话。
只会让叶明更加坚定地要搞死方家。
“哎……”
方天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那个在寒风中狂奔的老头子。
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他摇了摇头。
并没有下车去追。
也没有跟着去拦车。
他只是把手伸出车窗外。
像是赶苍蝇一样。
对着那辆威武霸气的劳斯莱斯。
象征性地挥了挥手。
那动作。
敷衍到了极点。
就像是在跟一个并不熟的路人打招呼。
又像是在给自己那即将逝去的豪门亲戚身份。
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我是没招了。”
“你们爱咋咋地吧。”
“反正天塌下来。”
“有高个子顶着。”
“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这种神仙打架的场面。”
“我还是离远点好。”
方天甚至把车窗又摇上去了一半。
把寒风挡在外面。
准备就在这车里。
看着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但是。
方天这么想。
不代表方大海也这么想。
方大海不一样。
这老头子。
一辈子就好个面子。
一辈子就钻在钱眼儿里。
他的思维逻辑很简单。
也很固执。
甚至是执拗到了变态的地步。
在他看来。
叶明是他看着长大的。
是喊了他好几年“爸”的女婿。
是一家人。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没有什么是一句“对不起”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
那就跪下说两句。
只要能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
只要能保住这江景壹号的通行证。
别说是下跪了。
就是让他方大海现在去吃屎。
他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所以。
他必须拦住叶明。
必须。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叶明!”
“好女婿!”
“等等爸!”
“你等等爸啊!”
方大海一边跑。
一边挥舞着双手。
那件原本昂贵的羊绒大衣。
此刻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
扣子都崩开两颗。
露出里面的保暖内衣。
显得滑稽又可笑。
寒风灌进他的嘴里。
呛得他连连咳嗽。
但他脚下的步子。
却是一点都没慢。
反而越跑越快。
就像是一条看见了肉骨头的疯狗。
眼看着那辆劳斯莱斯幻影越来越近。
车速虽然不快。
但也绝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那巨大的银色进气格栅。
就像是一张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口。
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透过前挡风玻璃。
方大海甚至能模糊地看到。
驾驶位上坐着的那个冷面助理柳南。
正一脸漠然地看着前方。
眼神冰冷。
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根本就没有踩刹车的意思。
“不停?”
“你居然不停?!”
方大海的眼睛瞬间红了。
一股子混不吝的狠劲儿。
直冲脑门。
既然软的不行。
那就来硬的。
既然你不肯停车听我说话。
那我就逼你停车!
我就不信了!
你叶明还真敢从我身上碾过去不成?
我可是你老丈人!
就算没了婚约。
我也是长辈!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这种赌徒般的心理。
瞬间占据了方大海的全部理智。
只见他猛地一咬牙。
原本还在路边奔跑的身影。
突然毫无征兆地往路中间一拐。
整个人就像是一颗人肉炮弹。
直挺挺地冲着劳斯莱斯幻影的车头。
就扑了过去!
这一幕。
太突然了。
太疯狂了。
吓得后面奔驰车里的姜梅发出了一声尖叫。
“老头子!!!”
“吱——!!!”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瞬间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劳斯莱斯幻影那宽大的轮胎。
在柏油路面上。
拖出了两条触目惊心的黑色刹车印。
橡胶燃烧的焦糊味。
顿时弥漫开来。
不得不说。
豪车的性能就是好。
柳南的反应也是顶级的。
在方大海扑出来的瞬间。
柳南就已经把刹车踩死了。
庞大的车身。
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车头那个价值几十万的纯银欢庆女神立标。
几乎是贴着方大海的鼻尖。
停了下来。
只差一点点。
就差那么几厘米。
方大海就要血溅当场。
变成一滩烂泥。
“呼……呼……呼……”
方大海瘫软在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浑身的冷汗。
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吓傻了。
是真的吓傻了。
刚才那一瞬间。
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种死亡逼近的恐惧感。
让他裤裆里一阵温热。
差点尿了出来。
但是紧接着。
巨大的喜悦就涌上了心头。
停了!
车停了!
他赌赢了!
叶明不敢撞他!
叶明还是顾念旧情的!
“叶明……”
“叶明……”
方大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也不管膝盖磕破了皮。
也不管身上沾满了灰尘。
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扑到了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旁。
整张脸都贴在了那黑色的防窥玻璃上。
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
“好女婿啊!”
“是我啊!”
“我是爸啊!”
“你开开门!”
“你听爸解释啊!”
方大海一边拍打着车窗。
一边语无伦次地喊叫着。
声音里充满了谄媚和哀求。
哪里还有半点长辈的尊严。
活脱脱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咔哒。”
车锁解开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
那扇厚重的车门。
缓缓打开了。
一股暖气从车内涌出。
夹杂着淡淡的、高级的龙涎香味道。
方大海心中狂喜。
开了!
门开了!
这就说明有戏!
他连忙后退两步。
弯着腰。
脸上堆起了一朵如同菊花般灿烂的笑容。
那是他练习了几十年的。
最卑微、最讨好的笑容。
一只穿着黑色高定手工皮鞋的脚。
迈出了车门。
踩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
叶明那挺拔的身影。
从车里钻了出来。
今天的叶明。
没有穿西装。
而是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
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整个人看起来。
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
多了几分居家的休闲。
但是。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此刻却是布满了寒霜。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没有丝毫的温度。
只有深深的厌恶。
和不耐烦。
就像是在看一坨粘在鞋底的口香糖。
“让开。”
叶明的声音。
低沉而冰冷。
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仅仅是这两个字。
就让周围的空气。
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方大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收敛。
反而更加灿烂了。
更加卑微了。
他搓着手。
往前凑了一步。
试图去拉叶明的袖子。
“哎呀,明子啊……”
“你看你这孩子。”
“还在生爸的气呢?”
“昨天那是误会。”
“真的是误会。”
“都是小雪那个死丫头不懂事。”
“我已经狠狠地骂过她了!”
“我已经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了!”
“我现在就只认你这一个女婿!”
“真的!”
方大海一边说着。
一边观察着叶明的脸色。
见叶明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
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
继续在那滔滔不绝。
“咱们爷俩这么多年的感情。”
“哪能说断就断啊?”
“你说是不是?”
“爸知道你心里委屈。”
“爸这就给你赔不是了。”
“只要你能消气。”
“你让爸干什么都行!”
“咱们回家。”
“回家说好不好?”
“姜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方大海越说越起劲。
甚至还想伸手去拍叶明的肩膀。
以此来显示两人的亲密。
完全没有意识到。
叶明的眼神。
已经冷到了极点。
“方大海。”
叶明忽然开口。
打断了方大海的喋喋不休。
他没有叫“爸”。
也没有叫“伯父”。
而是直呼其名。
声音里。
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漠然。
“你想死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从叶明的嘴里吐出来。
却带着一股子浓烈的杀气。
方大海脸上的笑容。
瞬间僵住了。
伸出去的手。
也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叶明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
只觉得一股寒气。
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这辈子。
从来没见过叶明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于蝼蚁的蔑视。
“我……”
方大海咽了一口唾沫。
喉咙发干。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才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
此刻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这尴尬得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就在方大海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
他的目光。
下意识地。
越过了叶明的肩膀。
看向了那扇还没有关上的车门。
看向了那奢华的、如同宫殿般的车厢内部。
刚才。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叶明身上。
根本没有去注意车里还有没有人。
他以为。
车里顶多也就是叶明的那个助理柳南。
或者是司机。
可是这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
方大海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整个人猛地一震。
眼珠子瞬间瞪圆。
瞳孔剧烈收缩。
就像是看到了这世界上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比刚才差点被车撞死还要让他感到惊悚。
“这……”
“这怎么可能……”
方大海的嘴巴张得老大。
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喉咙里发出了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呼哧”声。
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车厢里面。
脸上的表情。
从刚才的谄媚。
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只见在那宽敞舒适的副驾驶上。
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
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那女人…
正是,自己失踪了整整四年的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