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穿过云东县稀疏的灯火,很快便汇入了通往省城青都市的高速公路。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轮胎摩擦路面发出的低沉噪音和空调系统微弱的送风声。
方信坐在副驾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景物。
卓玉宁开着车,侧头看看方信,
“小方大夫,我想提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领导是省委……”
“不用告诉我,”
方信摇摇头:“他是什么领导都跟我没有关系,在我面前他的唯一身份只是一个病人。”
卓玉宁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只是专注的开车。
大约两个小时后,远处的地平线上开始浮现出一片璀璨的光海,青都市到了。
车辆没有进入繁华的市中心,而是沿着环城高速又行驶了一段,转入了一条绿树成荫、环境清幽的道路。
路旁的建筑逐渐变得低密度,多是些带有院落的楼房,戒备也明显森严起来,偶尔能看到巡逻的安保人员。
方信心中了然,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省委干部生活区了。
车辆最终在一处门口有岗哨的院落前减速,花山路15号院到了。
卓玉宁降下车窗,哨兵显然认识他和这辆车,利落地敬了个礼便挥手放行。
院子里很干净,路边的草木修剪得十分整齐。
一栋外表朴素的二层小楼矗立在大院深处,只有几扇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
卓玉宁将车停稳,对方信低声道:“到了,请跟我来。”
方信点点头,拎起自己随身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常用的针灸包和一些可能用到的药材样本。
轻轻下车,跟着卓玉宁慢慢走进小楼。
屋内装修简洁雅致,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但用料和细节处处显露出不凡的品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若有若无的中草药味。
一位穿着朴素、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
“卓秘书,请到大夫了?”
带着一丝疲惫和焦急,有些紧张的向卓玉宁问道。
“这位就是方神医的传人,小方大夫。”
卓玉宁指着方信介绍道。
随即向方信说道:“这位是领导的夫人,你叫她柳姨就好。”
“柳姨您好。”
方信礼貌的问候一声,现在在他眼中,只有病人和家属,没有其他。
柳姨的目光落在方信身上,迅速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客气的点点头:“小方大夫你好,看你年纪轻轻,想不到医术也如此高明。”
“不敢当,只是家学渊源,略懂皮毛。”
方信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
“这么晚还劳烦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救人如救火,都是应该的。”
简短的客套两句,方信马上进入主题:
“现在病人什么情况?”
“快请进去看看吧,他在楼上书房,刚吃了点止痛药,还是难受得厉害。”
柳姨说着,引着二人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柳姨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书房很大,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文件。
一张宽大的书桌后,一位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老者正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左手用力按揉着太阳穴。
他约莫六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眉头紧锁,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即使处于病痛之中,他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依然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气质。
看到他的面容,方信不由得心中一震。
这张脸他见过很多次。
电视上每当播放有关纪委的内容,他都会特别关注,眼前这位病人,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
省纪委书记:方青辉。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见到了他,方信不由得心中一阵恍惚。
方青辉也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转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方信感到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自己,带着审视,也带着久居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
但这目光因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和疲惫。
“方书记,小方大夫请来了。”
卓玉宁轻声禀报。
接着向方信提醒:“这位方书记,就是他请你来的。”
方青辉的目光在方信年轻的脸庞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年轻,
但由于头痛剧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略显沙哑的声音简单说道:“麻烦了。”
方信快速呼吸几次,让心情平静下来,
现在我是医生,他是病人,
仅此而已。
“方伯伯,您好。”
方信上前一步,平静的说道:“我先为您诊脉。”
卓玉宁的眼神微不可查闪了一下,
对方信没有称呼“方书记”略感一丝意外。
方青辉却是颇为受用,微笑着点点头。
柳姨搬来一张凳子放在书桌旁,方信坐下,示意方青辉将手腕放在桌面的一个软垫上。
方青辉配合地伸出手。
方信屏息凝神,三指搭上他的腕间。
指尖传来的脉象,弦紧而细,如按琴弦,搏动有力却缺乏柔和,正是肝阳上亢、气血逆乱之象,且因长期迁延,已损及阴液,脉络略显滞涩。
这与父亲笔记中记载的某个非常罕见但也极为严重的亚型偏头痛极为相似。
“方伯伯,请您舌苔我看一下。”
方信轻声道。
方青辉依言张口。
舌质偏红,苔薄微黄。
“头痛的位置,是否多在两侧太阳穴,或头顶百会附近?是否伴有眩晕、口干、失眠多梦?”
方信一边收手,一边询问。
方青辉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头痛厉害的时候,就像刀劈一样,而且明显左侧更重,同时伴随左半边手足麻木,胀痛如裂。眩晕也常有,夜里睡不踏实,常常一晚上做很多梦。”
方信再问:“您这种情况已有多久了?”
“至少二三十年了,都成陈年痼疾了……”
方青辉叹道:“国内各大医院都走遍了,几乎都没有什么效果,直到两年前机缘巧合,把你父亲方神医请来,才总算缓解了大半……只可惜未能尽功……”
问诊切脉,不过短短几分钟,方信心中已有定论。
他抬起头,迎上方青辉带着询问和忍耐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方伯伯,您这种情况在现代医学中属于比较罕见的散发性偏瘫型偏头痛,但在中医并没有这个名称,在中医看来,你您这是肝阳化风,挟痰瘀上冲头目,闭阻经络所致。因常年操劳,思虑过度,肝失条达,气郁化火,耗伤阴液,导致虚阳上浮,经络不通,不通则痛。之前在那些大医院的治疗,基本都是侧重于镇静止痛,未能从根本上平肝潜阳、滋养阴血、疏通脉络,故而易反复发作。”
方青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散发性偏瘫型偏头痛,这个病症在几家大医院也都诊断出来过,但就是没有能够彻底根治的好办法,所开的药最多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
导致吃了二十多年的药,头痛还是那个头痛,并且更加剧烈了。
但现在方信将他的症状和病因、病机都说的无比清楚,条理分明,与两年前的方世祯几乎毫无差别。
到这时,方青辉对方信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
“能治?”
方青辉言简意赅。
“能。”
方信的回答同样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源自医术传承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