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到王嬷嬷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姜止倏地改了主意,笑眯眯的盘腿坐下来:“那我看着大人喝完药再走。”
商阙神色不动,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王嬷嬷又捧了温水上前,伺候商阙漱口。
姜止却在观察商阙的面色。
药效上来的很快,没过片刻,商阙面上死气悉数散去,变成素日的苍白。
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姜止,心里头骤然升起奇异的感觉。
这小丫头竟有这样的本事,生生压住了他的毒发。
“我厉害吧?”
姜止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歪歪脑袋,“大人可是觉得好些?”
“嗯。”
商阙凝神运功,四肢百骸涌动的剧痛逐渐削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只是包扎好不久的纱布又渐渐渗出血来。
“别运功,”姜止眼尖,一骨碌爬起来,上前几步,脸色凝重几分:“以内功催化药力,太过急切,恐引反噬。”
商阙不动,血渍逐渐染透纱布。
“你、你不要命了!”
姜止一急,直接伸手捏住他受伤的腕子,指间银针,顷刻封住他的穴位。
少女指尖拂过,离命门不过并指之隔。
即便如此,男人也只是掀了掀眼皮,神色略有些不耐:“一点小伤而已,大惊小怪。”
姜止散着满头青丝,因为凑的近,乌黑的发尾带着少女馨香扑面而来,竟是连药味儿的苦涩也盖过大半。
商阙一怔,有些被搅了心神。
“于旁人是一点小伤,可大人身子骨本就弱,再这样失血,肯定不行的。”
姜止拧着眉头,扯开被血染透的纱布,清理伤口,仔细将药撒上去,又换了崭新的纱布来,给商阙包扎好。
商阙垂眸,目光定在小丫头白皙的额头上,心头猛的一动。
这面容纵使稚嫩,但已……难掩绝色。
堪堪十六岁而已,还是个小丫头,可又多了几分成人的风姿,与曾经记忆里那个抱着自己腿的胖娃娃好像……不一样了。
珠帘之外,盛楚给丹青使了个眼神:“你瞅里面那情形……对吗?”
丹青垂首静立,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主子的事,属下不能妄议。”
“啧……你这死心眼,”盛楚撇撇嘴,兀自念叨:“怎么就算妄议了呢?姜家这小丫头,以后可未必不会成你的主母。”
“那也没什么不好,”意料之外,丹青竟然帮着姜止说话,“那位小姐有能够帮着主子抑制毒发的能耐,若是成了夫人,对主子而言,自然是桩好事。”
“这……”盛楚摸了摸下巴,“说的倒也是这么回事。”
内室中,姜止满意的看了看商阙掌心的蝴蝶结,“大人已喝过药,可以安睡了。”
商阙仍在发怔。
“大人?”
姜止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嗯……好,”商阙回神,“你回去睡吧!我没事了,明天一早,让丹青送你回去。另外,今日之事,不可让旁人知晓。”
“嗯,知道了。”
姜止眨眨眼,笑眯眯挥手,“那我走了——”
“去吧!”商阙微微颔首。
姜止这才起身,拎起裙摆,走出内室。
回身的一瞬间里,她眉眼笑意俱散,悉数化作无尽的茫然怅惘。
外面又下起雨,丹青给她撑伞,侧身站在风起的方向,为她挡住飘来的雨幕。
而盛楚早早在她掀开珠帘出来的时候,回避到一旁。
毕竟……姜止如今素服散发的样子,属实不太方便共处一室。
“丹青。”
“姑娘可是觉得冷了?”丹青伸手,以内力形成屏障,替姜止挡住夜风,“前面就到了。”
“不冷,”姜止侧头,“你跟着商阙多久了?”
丹青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题,颇有些措手不及,“这……”
“没事,”姜止和气的笑了笑,将鬓边被风吹散的头发别到耳后:“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不是……”丹青顿了顿,“着实太久了些,姑娘一问,属下有些记不起来。”
“那他以前……一直这样的吗?”姜止想起那个人痛极却仍隐忍的模样,心里头总是酸涩难当,“每次毒发,都硬撑着过去。”
丹青默了默,语气十分沉重:“起初盛公子还有法子,能令主子昏睡一阵,勉强捱过毒发,可日子久了,那法子也没用了,只能像现在这样,自己捱着。”
姜止心头猛的一动。
毕竟她不是真正十六岁的姜止,她是前世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皇后,是与商阙斗的你死我活的输家。
可是最后——
她又想起那个梦。
商阙也没有活,反倒是偷了她的尸身,与她葬入同一个棺椁。
那个梦……会是真的吗?像商阙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会……殉了她?
那商阙对她——
晃神的功夫,姜止被台阶绊了一下。
丹青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姑娘小心。”
姜止回身,弯唇笑起,一瞬里又恢复平素活泼欢快的少女模样:“我没事,就先去睡了,如果夜里商大人那边有事,随时来喊我就好。”
丹青躬身行礼:“谢过姑娘。”
雨夜入睡,本应格外好眠,可姜止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飘在商府上空,看着商阙对月枯坐,直至天明。
手里还攥着一件东西……咦?是她的那块玉珏?
姜止定睛一看,活脱脱吓了一跳。
原本清俊颀长的男人,华服加身也难掩支离病骨,衣袖空荡荡的,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
再观面色,显然是油尽灯枯之兆。
姜止拧眉,思来想去,估摸着大抵是前世的商阙毒发了。
在未找到解毒之法之前,频繁调动护着心脉的内力,导致毒入肺腑,直迫心脉,看他脸色……已是濒死之际。
再凑近听,他在说什么?
“姜久久,你真的敢、你竟然真的敢死!”
男人攥着玉珏,垂眸低咳,喉头凝出咬牙切齿的恨意:“你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
“姜久久,过刚易折,这是你说与我的,你再傲气,也不能将这傲气……用在我身上。”
他几乎脱力的伏在石桌上,余下的低喃几不可闻,“罢了……总归我若是死了,也是要带你一起的,你先一步,与我先一步,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