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28 00:14:28

殿内重新归于宁静,只剩下熏香袅袅。

容恒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沈知意方才坐过的那个椅子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里残留的、与她这个人一样有些跳脱又温暖的气息。

他胸腔里那股异常活跃的悸动,正缓缓平复,但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柔软情绪,却悄然盘踞不去。

福安轻手轻脚地上前,收拾着小几上残留的点心碟子和杯盏。

他低眉顺眼,动作熟练,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悄悄觑着自家陛下。

陛下这神情……可是多年未见了。

不是平日的冷漠,不是面对朝臣的威严,也不是偶尔流露的厌烦,而是一种……带着点恍惚,又透着些微难以捉摸的温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些许动静。

原来是去而复返的谢知章和楚荆。

他们之前并未远离,估摸着时间,觉得沈贵妃应该已经离开了,便又转了回来,有些“政务”需要继续向陛下禀报。

当然,这“政务”有多少是借口,就仁者见仁了。

两人进殿,行礼。

“陛下。”

谢知章率先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已被收拾干净的小几,以及陛下那与平日迥异的神情,他嘴角那抹惯常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容恒收回目光,抬眸看向他们,神色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眉宇间那点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楚荆是个直肠子,没谢知章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看了看容恒,又看了看空了的椅子,硬邦邦地直接问道:“陛下,臣观您……似乎对沈贵妃,颇为不同。”

他这话问得直接,连福安收拾东西的手都顿了一下。

谢知章立刻用折扇抵着唇,假意咳嗽了一声,瞪了楚荆一眼,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的同样是探究和好奇。

容恒对于心腹如此直白的提问,并未动怒。

他了解楚荆的性子,也知道谢知章那点看热闹的心思。

他沉默了片刻,殿内只听得见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

他重新将身体靠回椅背,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夕阳染上暖橘色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她……不喜欢算计。”

短短几个字,却让谢知章和楚荆同时一怔。

他们都是跟随容恒多年的老人,深知“算计”二字,是横亘在陛下心头最深的一根刺,是他所有冷漠、疏离、乃至刻意营造“不举”人设的根源所在,源于元后婉贵妃那段血淋淋的往事。

后宫之中,哪个女人不是带着家族使命、个人野心,在算计中浮沉?

就连他们这些臣子,又何尝不是在各种权衡与谋算中前行?

可如今,陛下却说,新入宫的沈贵妃“不喜欢算计”?

谢知章最先反应过来,他收敛了脸上的戏谑,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明白了。

陛下并非一时兴起,也非单纯被美色所惑。

陛下是在沈贵妃身上,看到了一种他渴望已久、却在其母妃身上最终陨落的特质,一种远离阴谋、纯粹简单的可能。

陛下并非对沈贵妃本人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想要守护住这份难得的“不喜欢算计”。

仿佛守护住了这份纯粹,就能在某方面,弥补当年未能保护生母的遗憾与痛楚。

楚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沉默下来,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随即化为坚定的支持。

只要是陛下想守护的,他楚荆必当竭尽全力。

谢知章沉吟片刻,还是带着几分试探,笑着打破了沉默:“臣与楚荆方才在外头,还猜测陛下是否对沈贵妃……一见钟情了。”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探究容恒更深层的心意。

容恒闻言,转回头,目光扫过谢知章那带着促狭笑意的脸,又掠过楚荆那略显紧绷的神情。

他并未因这略显僭越的玩笑而动气,反而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短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便迅速消失,但确实存在过。

“一见钟情?”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意味,不知是在嘲弄这个词本身,还是嘲弄会产生这种情感的假设。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才继续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却又似乎多了点什么:

“谈不上。”

他否认了。

但紧接着,在谢知章和楚荆的目光注视下,他微微颔首,像是最终对自己,也对他们,做了一个总结性的评价,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不过,第一印象……确实不错。”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他的侧脸上,将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柔和了些许。

他坐在那里,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年轻帝王,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悄然不同了。

谢知章与楚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见钟情或许没有。

但这份源于“不喜欢算计”而产生的强烈保护欲,以及这明确表示的“第一印象不错”,在陛下这里,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是比所谓的一见钟情,更值得在意和关注的信号。

这沉寂了太久的大雍后宫,怕是真的要因为这位镇国大将军府的嫡女,掀起一些不一样的波澜了。

容恒看着他们俩,然后说:“有事要说?”

谢知章和楚荆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些尴尬。谢知章干笑两声:“呃……这个……”

楚荆更是直接别开脸,假装研究殿柱上的雕花。

容恒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有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后宅,天天来关心我的后宫是做什么?”

他目光先扫过谢知章,“谢知章,你母亲为你婚事愁得都快亲自去月老祠排队了,你不知道?”

不等谢知章回答,又看向楚荆,“还有你,楚荆,你家里那个宝贝弟弟上月是不是又在外头给你惹麻烦了?你的家务事都处理干净利落了?”

两人顿时语塞。

谢知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楚荆则绷紧了下颌线。

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福安,正慢吞吞地收拾着点心碟子,动作磨蹭得恨不得一个杯子擦十遍。

容恒眼风扫过去:“你就更不用关心这些事儿了吧?”

福安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连忙赔笑:“陛下圣明!老奴不敢,老奴就是……就是看这杯子花纹别致,多看了两眼……”

容恒懒得再跟他们绕圈子,对福安吩咐道:“好了,你也不要在这闲着了,找点事做吧。去六宫传朕口谕,即日起,每日请安改为每月朔望两次。宫务仍由德妃、淑妃协同处理。”

“是,陛下。”福安连忙应下。

容恒顿了顿,又道:“让你手下机灵点的人,盯着点淑妃,柔嫔那边。”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别让她弄出什么不上台面的招数。”

“老奴明白。”福安心领神会。

一旁的谢知章听着,忍不住用折扇抵着唇,低笑道:“这还没一见钟情呢,刚见两面就维护上了?”

容恒目光转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让谢知章瞬间收了笑。

“谢知章,楚荆,”容恒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你们俩要是实在闲,不如我给你们俩找点事做。”

他说着,随手从龙案上拿起一本奏折,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今天正好我累了,你们俩谁来批?”

谢知章和楚荆同时后退半步,异口同声:“陛下,这……这不好吧?”

容恒挑眉:“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楚荆身上,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楚荆,今天你来批。”

他把奏折往楚荆手里一塞,不等两人再反对,径自起身,撂下一句:“朕去侧殿看看书。”便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楚荆拿着那本奏折,如同捧了个烫手山芋,脸色僵硬。

谢知章则松了口气,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打算溜之大吉。

福安也憋着笑,快步退出去传旨了。

空荡的正殿内,只剩下楚将军对着满案公文,一脸苦大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