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室江挽眠走向普通实验室大楼。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浓烈的不安预感瞬间攫住她。
实验台一片狼藉。
精心配制,标记好的几组培养皿被掀翻在地,玻璃碎片和琼脂培养基混成一团污秽。
她用来记录原始数据的专用笔记本被撕碎,纸页散落,而桌面上,用她最珍视的,母亲送她的那支银色钢笔,吸饱了鲜红的记号笔墨水,狠狠地划写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贱人!”
“滚出去!”
钢笔被折断,扔在污渍里,笔尖扭曲,墨囊破裂,像一道惨烈的伤口。
江挽眠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细微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瞳孔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放大,但很快,那愤怒就被更深的恐惧所淹没,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眼泪迅速积聚。
一阵尖锐的心痛刺穿恐惧,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一切。
江挽眠蹲下身,顾不上地上的碎玻璃渣,培养基的污秽,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的将折断的钢笔握在手里。
她摸出手机,手抖得几次划错屏幕才解锁,指尖精滑向那个置顶对话框,电话拨通,‘嘟嘟’的忙音重敲在心上。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会议室和模糊的讨论声。
“喂?眠眠?” 周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被打扰的不耐,“什么事?我这边在开紧急会议。”
“周屿哥……”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的实验室……我的东西被人……全毁了……”
“什么?” 周屿似乎没听清,或者没在意,“什么东西毁了?仪器?找实验室管理员报修啊。我这边正为城东项目焦头烂额,几千万的生意要黄了!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添乱?”
“不是仪器,是有人故意……” 她试图解释,声音里的哭腔已经掩饰不住。
“故意?” 周屿打断她,语气里的烦躁彻底不加掩饰,“江挽眠,你是不是又敏感想多了?同学之间能有多大矛盾?我现在没空处理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事!自己冷静一下,找老师说说,挂了!”
忙音传来,冰冷而冗长。
江挽眠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模糊的脸。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周屿哥对她第几次不耐烦的态度。
因为无助,她焦急的哭泣,眼眶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黑暗恐惧逐渐侵袭着她。
没过多久。
手机再次震动。
江挽眠拿起来一看。
是周屿发来的短信,语气硬邦邦,却补上了迟到的“安排”:
「晚上七点,老地方吃饭,见面再说。」
她盯着那行字,心里快速回暖。
看,他还是管我的。他只是太忙了。
江挽眠在实验室里呆坐着,快到约定时间,才拖着麻木的身子起身带着被毁坏的钢笔回到宿舍。
七点,江挽眠准时出现在店里,尽量的找了安静的地方坐下,面对无处不在的嘈杂和拥挤,她缩了缩肩膀,将自己往角落里藏了藏。
视线警惕无措地开始扫描,却没有记清一件物品。
七点四十分。
周屿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气。
他的头发被雨打湿,黏在额角,西装外套的肩头颜色深了一块,墨眉紧皱着,快步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带进一阵冷风。
“抱歉,雨太大,堵车。” 周屿扯着纸巾擦手,语气里的疲惫远远多过歉意,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点菜了吗?快点吧,吃完我还有事要回公司处理。”
江挽眠不在意这些,她欣喜而温暖的将菜单递过去,有男人在的地方她就觉得很安心。
周屿迅速点了几个菜,都是她也能吃但不特别喜欢的口味。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弹出新的消息。
他吃得很快,也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眉头越锁越紧。
“周屿哥。” 江挽眠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细若蚊蚋,“实验室的事……”
“嗯?” 周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才想起这回事。
“哦,那个啊。你跟辅导员说了没?调个监控看看。以后自己小心点,别跟人起冲突。”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那被撕碎的笔记、被折断的钢笔、那些恶毒的辱骂,只是一场可以轻易处理的“小冲突”。
“不是冲突,是有人故意……” 她急切的想告诉他那支钢笔的意义。
“行了行了。” 周屿却有些不耐地打断。
手机又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更沉。
“我现在真没心思管这些,我家公司那个项目,眼看要成了,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在最后关头截胡!几千万!全打水漂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来旁边几桌隐约的侧目。
江挽眠身躯躲避,脸上火辣辣的,仿佛那些目光都扎在她身上。她低下头,看着碗里红油赤酱的菜,忽然觉得油腻得令人作呕。
浓密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眼神盯着碗里的某一粒葱花,失去了焦点。
周屿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看了一眼号码,脸色一变,立刻起身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大步朝门口走去,再次毫不犹豫地投身于门外的暴雨和属于他的麻烦之中。
“喂,李总,您听我解释……”
男人的声音和身影一起,迅速消失在旋转门后。
江挽眠看着空荡荡的对面,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机械地重复。
他走了,他又走了。
慌乱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餐馆的嘈杂声浪,此刻像有了实质。
江挽眠迅速起身,冲进门外狂暴的雨幕中,瘦弱的身子瞬间被浇透,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辨别哪一个方向是正确的。
一辆黑色轿车安静滑停。
副驾车窗降下,秦宴坐在那儿,看到她时,脸上恰如其分地掠过一丝“偶然遇见”的淡淡讶异。
“江同学?” 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不高,却清晰温和,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却刻意放柔的关切,“雨这么大,没有伞吗?”
江挽眠迟缓看过去,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模糊了那张俊脸。
她很久才看清。
似受惊的鸟雀,含着雾气的眸子,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破碎的光。
秦宴的目光在她以为湿透而曲线凸显的身躯上短暂划过,随即体贴地移开,仿佛,他就是个绅士礼貌的男人,他微微倾身,手臂越过副驾,推开车门。
“先上车吧,不然会着凉的。”
男人脸上带着极浅的、令人放松警惕的温和笑意,像个真正关怀后辈的资助人,“这个天气,等不到车的。”
车门内的暖意与干燥雪松香丝丝缕缕飘出,与车外的冰冷暴雨形成刺眼对比。
女孩没动。
秦宴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等着,冷白欲感的手抚在方向盘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真皮细腻的纹路。
视线直勾勾的落在她脸上,似是在欣赏一朵在雨中被迫瑟缩、最终会不由自主趋向温暖光源的花。
江挽眠看着那扇敞开,温暖的车门,又看看四周吞噬一切的冰冷雨幕,挣扎在恐惧和本能的求生欲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