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色微明。
厚重的乌云压在皇宫金瓦之上,漫天飞雪未停,反而下得更紧了。
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御道,发出如同厉鬼哭嚎般的声响。
金銮殿内,数百盏儿臂粗的巨烛熊熊燃烧,将大殿照得通明,却照不亮满朝文武心中那片惨淡的阴霾。
今日的早朝,气氛比昨日更加绝望。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
跪在大殿正中央的,是当朝宰相秦桧之。
此人年过五旬,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此刻却是涕泗横流,以头抢地,额头上已经磕出了一片青紫。
“昨夜急报,拓跋烈的前锋黑狼骑已经攻破了野狼关,距离京师仅剩最后一道防线!京城……京城守不住了啊!”
秦桧之直起身子,双手颤抖地指着大殿侧面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声嘶力竭地喊道:
“老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迁都!咱们往南走,渡过天澜江,依托天险固守!只要皇室血脉尚存,大夏就还有希望啊!若是死守京城,一旦城破,那便是……那便是亡国灭种啊陛下!”
随着秦桧之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一众“主和派”党羽纷纷跪地附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请陛下迁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大魏势大,不如……不如割让北境三州,以此求和,换取拓跋烈退兵吧!”
龙椅之上,姜清瑶面色苍白如纸。
她一夜未眠。
自从昨晚从听雨楼回来,她便一直坐在这里,听着这些大臣们如同苍蝇一般嗡嗡乱叫。
每一个字,都是在劝她逃跑,劝她投降,劝她割地。
若是以前,她或许早就慌了神。
但此刻,她放在龙袍袖中的手死死攥着一块锦帕,那是昨晚苏辞给她擦泪时留下的。
她的目光根本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秦桧之,而是越过重重人头,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殿门。
天都要亮了。
苏辞,你会来吗?
还是说,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你在戏耍朕?
“陛下!”
见女帝迟迟不语,秦桧之心中焦急,加重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逼宫的意味:“时间不等人啊!老臣已经让礼部备好了车驾,禁军也集结完毕,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咱们半个时辰内就能出城南下!陛下若是再不决断,就要成为大夏的千古罪人了!”
“千古罪人?”
姜清瑶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呵斥。
就在这时。
“砰!”
那扇象征着皇权威严平日里只有在大典时才会开启的金銮殿正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股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瞬间灌入温暖的大殿,吹得两侧的烛火疯狂摇曳,忽明忽暗。
所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满朝文武惊愕地回过头,望向门口。
只见晨曦微露的逆光中,一道修长的人影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
他没有穿官服,更没有披甲胄。
甚至……连发冠都没有戴好,那一头墨发随意地用一根红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
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身上竟然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紫色锦袍,领口大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色内衬和半截锁骨。
腰间也没系玉带,只是随便缠了一条丝绦,脚上踏着一双还沾着雪泥的黑靴。
这副打扮,活脱脱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或者是刚从青楼里喝完花酒出来的浪荡公子哥。
正是苏辞。
“啊……哈……”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苏辞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巴,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吵什么呢?”
苏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说道:“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在这儿哭丧,怎么,拓跋烈还没打进来,你们就急着给自己出殡了?”
静。
死一般的静。
片刻之后,朝堂炸锅了。
“苏……苏辞?!”
“大胆!简直是大胆!”
“金銮殿乃是庄严之地,你竟敢……竟敢穿着睡衣上殿?!这是蔑视君王,是大不敬!”
一名负责纠察百官仪容的御史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气得浑身发抖,跳出来指着苏辞的鼻子骂道:
“苏辞!你虽然曾是定安王,但如今只是一介草民!未经传召擅闯金殿已是死罪,还敢如此衣冠不整、口出狂言!来人!来人啊!将这狂徒拿下!”
然而,殿外的禁军侍卫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开什么玩笑?
刚才这位爷是一路骑马闯进皇宫的,手中拿着女帝的腰牌,谁敢拦?
再说了,那可是曾经的苏大元帅,谁不知道他的凶名?
见禁军不动,那御史更是气急败坏:“反了!都反了!”
苏辞掏了掏耳朵,像看傻子一样看了那个御史一眼,抬起脚,慢悠悠地走进大殿。
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摇晃,靴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每走一步,两旁的官员就下意识地往后缩一步,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行了,别嚎了,吵得我头疼。”
苏辞随手将挡路的一个五品官推开,径直走向大殿中央。
他看都没看那个御史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跪在地上的秦桧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秦相,刚才我在门口听你说,要迁都?”
秦桧之看着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寒意。
但他毕竟是老狐狸,很快稳住了心神,冷哼道:
“苏辞,你来得正好。如今局势危急,本相提议迁都也是为了保全大夏国祚,你既然来了,就该劝劝陛下,而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
“保全大夏国祚?”
苏辞嗤笑一声,突然收敛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几步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
“来,秦相,你过来。”
苏辞对着秦桧之招了招手,像是在唤一条狗。
秦桧之脸色铁青,但碍于苏辞的气场,竟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你想干什么?”
“你刚才说,往南走,渡过天澜江,依托天险固守?”
苏辞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指在了天澜江的位置。
“正是!”秦桧之挺起胸膛,“天澜江水流湍急,且有淮南群山为屏障,北人更不善水战,只要过了江,我们便可休养生息,徐图后计!”
“徐图后计?放屁!”
苏辞猛地转过身,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震得图纸哗哗作响。
“秦桧之,你读了半辈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苏辞指着地图上的路线,眼神凌厉如刀,声音响彻大殿:
“如今天寒地冻,江面封冻。你说天澜江是天险?拓跋烈的骑兵踏着冰面就能冲过去!这叫天险?这叫坦途!”
秦桧之面色一变:“这……”
“还有!”
苏辞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手指顺着路线一路向南划去,最后停在了大夏最南端的海边。
“一旦弃守京城,也就是放弃了整个北方防线,北境数百万百姓将沦为异族奴隶,无数粮仓、铁矿将资助敌军。”
“失去了这些,你拿什么休养生息?拿你的嘴吗?”
苏辞逼近秦桧之,目光森寒,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更重要的是,军心一旦散了,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你以为大魏会让你在江南安稳喝茶?他们会一路追杀,像赶鸭子一样把你们赶到这儿!”
苏辞的手指重重地戳在那个代表“南海”的位置上。
“前朝大周是怎么亡的?就是听了你们这种蠢货的建议,一路南逃,最后逃到崖山,十万军民跳海殉国!”
“秦相,你是想让陛下,想让大夏皇室,重蹈前朝覆辙,被赶下海去喂鱼吗?!”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般在大殿内炸响。
“蠢货!”
苏辞骂完,直接一口唾沫吐在了秦桧之脚边。
秦桧之被骂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指着苏辞:“你……你……你有辱斯文!你这是危言耸听!那你倒是说说,如今敌强我弱,除了迁都,还能怎么办?”
苏辞冷冷一笑,不再理会这群文官。
他转过身,面向龙椅之上的姜清瑶。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姜清瑶看着那个衣衫不整,却气吞山河的男人,眼中的慌乱终于彻底消散。
她能感觉到,那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苏长风,真的回来了。
苏辞微微拱手,虽然动作依旧随意,但语气却变得郑重:
“陛下。”
“臣昨晚说了,这烂摊子,我接了。”
他转过身,面对满朝文武,背对着女帝,宽大的锦袍无风自动。
“既然这群废物只会逃跑,那就让他们闭嘴。”
“传我将令!”
苏辞从怀中掏出兵符高高举起。
“即刻起,京城九门封锁!许进不许出!”
“敢言迁都者,斩!”
“敢言割地者,斩!”
“敢言议和者,斩!”
这三个“斩”字,带着冲天的杀气,震得大殿上的烛火都为之一暗。
苏辞目光扫过秦桧之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秦相,这回听懂了吗?再敢废话一句,我就不是用嘴骂你,而是用刀跟你讲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