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12:04:34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层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笼罩着侯府的亭台楼阁,透着一股压抑的静谧。沈清弦一夜浅眠,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对林青能否成功送出消息并无十足把握,只能强迫自己耐心等待。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紧绷,让她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憔悴。

就在她刚由采薇伺候着漱了口,用了一小碗清粥,正准备再歇息片刻时,外间便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脚步声,以及丫鬟们恭敬的问安声:“夫人安。”

帘子被掀开,柳氏带着一股混合着檀香与脂粉的浓郁气息走了进来。今日她穿了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杭绸褙子,显得端庄持重,手腕上那串油光水亮的佛珠格外醒目。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慈爱,目光一落在沈清弦身上,便快步走近。

“我的儿,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柳氏在床边坐下,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探沈清弦的额头。

这一次,沈清弦没有完全避开,只是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时,微微侧头,伴着一阵低咳,虚弱地道:“劳母亲挂心,比昨日稍好了些,只是头仍有些昏沉,喉咙也干得厉害。”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柳氏的手悬在半空,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忧色更重:“唉,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摔得可不轻,定要好好将养才是。”她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将一个描金红漆的食盒提上前来,“这是我让小厨房特意为你熬的燕窝粥,用的是上等的血燕,最是滋补元气。还有这盅人参乌鸡汤,火候足足炖了四个时辰,你快趁热用些。”

丫鬟将食盒打开,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粥盅和汤盅,浓郁的香气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母亲费心了。”沈清弦垂下眼睫,声音细弱,“只是女儿刚用过清粥,实在没有胃口,怕是辜负了母亲的美意。”她并非怀疑柳氏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食物中做明显的手脚,但这份“关怀”背后隐藏的试探和算计,让她本能地排斥。更何况,无故接受太多“好意”,有时也会成为将来被拿捏的把柄。

柳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舒展开,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嗔怪:“你这孩子,就是太见外了。身子虚弱,正需要这些好东西补着。多少用一些,哪怕尝一口也是好的,不然母亲这心里,如何过得去?”她亲自拿起小勺,舀了一勺燕窝粥,递到沈清弦唇边,动作亲昵无比,眼神却紧紧锁住沈清弦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已近乎是强迫了。沈清弦心知若再推拒,反而显得心虚或有异。她抬起眼,迎上柳氏那“慈爱”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那……女儿就谢过母亲了。”她张开嘴,极小口地含住了那勺粥,慢慢咽下。燕窝滑腻,汤底清甜,确实是好东西,但落入她口中,却只觉味同嚼蜡。

柳氏见她吃了,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又亲自喂她喝了两口汤,方才作罢。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沈清弦的嘴角,动作轻柔,语气却像是随口闲聊般,转入了正题:“弦儿啊,你昨日与你父亲说,梦到你生母了?”

来了。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哀戚与依赖,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放着的白玉耳珰。

“唉,定是你受伤,心神不宁所致。”柳氏叹了口气,捻动着佛珠,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你也别多想,好生养着才是正经。说起来……你坚持要如期完婚,母亲这心里,既是欣慰你懂事,又是替你担忧得紧啊。”

她顿了顿,观察着沈清弦的反应,见对方只是低眉顺眼地听着,便继续道:“那皇室门第,规矩大如天,不比我们自家府里松散。三殿下……他身份尊贵,身边往来皆是权贵,听说……近来与几位宗室子弟、还有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走得颇近,时常一同骑马射猎,饮宴赋诗。”她话语含糊,却刻意点出“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众所周知兵部侍郎有一嫡女年方及笄,才貌双全),意在暗示赵珩身边不乏出色的闺秀,试图挑起沈清弦的不安和嫉妒。

沈清弦心中波澜不惊,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前世她就是被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搅得心神大乱,对赵珩身边出现的任何女子都充满敌意,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惹人生厌。她抬起眼,目光纯净,带着一丝对未婚夫的信任与仰慕,轻声道:“殿下龙章凤姿,结交的自然是青年才俊。女儿相信殿下自有分寸。”她巧妙地将柳氏暗示的“闺秀”转换成了“青年才俊”,轻易化解了这隐晦的挑拨。

柳氏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清弦会是这般反应。她捻佛珠的速度不易察觉地加快,又道:“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不过……母亲听说,殿下对你此次受伤,似乎……也颇为关切,还特意派人送了补品来。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迟疑,“只是母亲隐约听得前来送礼的内侍提了一句,说殿下似乎……也有些担心你的身子,怕你……撑不住大婚的劳累呢。”

这话更是毒辣!直接借赵珩之口,来表达对沈清弦“体弱”的“担忧”,若沈清弦是个心思敏感的,只怕立刻就会觉得赵珩已心生不满,从而惶恐不安,甚至可能主动提出延迟婚期。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相信了这话,而是因为柳氏此举的狠毒。她强迫自己冷静,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慌乱与委屈,声音带着颤音:“殿下……殿下他真的这么想吗?母亲,您……您别吓女儿……”她伸手抓住柳氏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女儿……女儿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绝不会让殿下失望,也不会让侯府蒙羞!”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害怕被未婚夫嫌弃的普通少女,将重点放在了自己要“尽快好起来”的决心上,而非纠结于赵珩是否真的“担忧”,完美地避开了柳氏设下的语言陷阱。

柳氏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的疑虑稍减。或许,这丫头只是摔了一下,胆子变小了,更加依赖家族,所以才坚持完婚以求保障?至于梦到林氏和索要旧物,可能真的只是小女儿家受伤后心神脆弱所致?

她反手握住沈清弦冰凉的手指,轻轻拍抚着,安抚道:“好孩子,别怕,别怕。殿下也只是关心你,未必就是那个意思。你既然有这份心,好好调养便是。万事有父亲和母亲为你做主呢。”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话语却依然留着钩子,“只要你身子骨争气,顺利嫁入皇室,将来……还要多多帮衬你妹妹才是,你们姐妹同心,才能在王府里站稳脚跟啊。”

图穷匕见。最终还是绕到了沈清芙身上。

沈清弦心中厌恶至极,面上却顺从地点点头,声音细弱却坚定:“母亲放心,女儿省得的。芙儿是女儿的亲妹妹,女儿自然会照拂她。”只是这“照拂”的方式,恐怕就不是柳氏所期望的了。

柳氏见她如此“上道”,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又假意关怀了几句,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了。她今日前来,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这丫头似乎有些不同,但大体还在掌控之中,依旧那个渴望嫁入皇室、需要依靠侯府的沈清弦。至于顾妈妈……一个在庄子上待了多年的老奴,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派人去“叮嘱”一番,让她安分守己便是。

看着柳氏离去的背影,沈清弦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她靠在引枕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

与柳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句句关怀,字字陷阱。她滴水不漏地全数挡回,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衡,没有让对方抓住任何破绽,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柳氏的老辣与难缠。

这只是开始。

她知道,柳氏绝不会轻易放弃阻挠她如期完婚,更不会放松对顾妈妈那边的控制。林青那边,必须成功!

她睁开眼,望向窗外。晨雾已然散尽,阳光刺破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芒,却驱不散她心底的阴霾与焦灼。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着她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