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靳言对美术馆事件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林晚回到别墅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可能的质问或惩罚，但他只是在她陪林佑吃晚饭时回来了，听了徐伯关于她已归家的禀报，便进了书房，直到深夜才回卧室。他像往常一样将她揽进怀里，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有箍在她腰间的力道，似乎比平时更重了些，沉甸甸地压迫着她的呼吸。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责难更让林晚心头发慌。她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将一切都记在了心里，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清算。
研学营的日子很快到了。出行前一晚，林晚仔细检查了林佑的行李，心里交织着期待和不安。期待的是能暂时离开这座牢笼，有整整三天时间可以全心陪伴儿子；不安的是这“自由”是陆靳言“恩赐”的，背后不知藏着什么条件，以及……能否平安顺利地度过这三天。
陆靳言那晚回来得不算太晚。他看到客厅里摆放整齐的两个小行李箱，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都准备好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林晚低低应了一声，继续折叠着手里林佑的一件小外套。
陆靳言走到她身边，拿起林佑的研学营行程单看了看。行程安排得很满，自然博物园、科技馆、天文台、篝火晚会、自然徒步……典型的寓教于乐。
“明天早上司机会送你们去集合点。”他将行程单放回去，语气寻常，“陈默会全程跟着，处理杂事。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
林晚叠衣服的手微微一顿。陈默全程跟着……果然，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陈默是他的眼睛和耳朵，甚至可能是某种程度的保险栓。
“嗯。”她又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陆靳言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没什么血色的侧脸，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玩得开心点。”
这话说得平淡，甚至有些生硬，不像祝福，更像一句程式化的嘱咐。林晚诧异地抬眼看向他，却只看到他转身走向书房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林晚带着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好的林佑，坐上了前往集合点的大巴车。陈默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SUV跟在大巴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集合地点在幼儿园门口，十几组家庭，大人孩子吵吵嚷嚷，充满了出行的兴奋。林佑很快找到了同班的好朋友，两个小男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对即将开始的旅程充满期待。林晚站在家长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今天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素面朝天，混在一众精心打扮的家长中间，并不起眼。只是颈间那条无法摘下的钻石项链，在阳光下偶尔折射出冷冽的光，让她感到些许不自在。
大巴车驶向邻市。一路上，林佑和他的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林晚则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心情复杂。暂时离开了陆靳言直接的气场笼罩，车厢里孩子们的喧闹和家长们轻松的交谈，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
陈默的车一直稳稳跟在后面，像一道无声的阴影。
研学营的第一站是自然博物园。孩子们在讲解员的带领下，好奇地观看着各种动植物标本和模型，不时发出惊叹。林晚跟在林佑身后，看着他兴奋的小脸，心里也暂时被这单纯的快乐填满。
中午在园内的餐厅集体用餐。林晚带着林佑刚找到位置坐下，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的女人就拉着她的儿子，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们对面。
“林佑妈妈，真巧！”女人笑容热情，正是上次运动会时，那个儿子叫小虎、妈妈说话尖酸刻薄的家长。不过今天，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我们家小虎一直说想跟林佑一起玩呢！林佑这孩子，真是越长越俊了，一看就继承了陆总的优良基因！”
她声音不低，周围几桌的家长都看了过来，目光落在林晚和林佑身上，带着好奇和打量。
林晚皱了皱眉，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只是给林佑夹菜。
小虎妈妈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冷淡，继续喋喋不休：“哎呀，陆总对您可真上心，还特意让助理跟着，真是体贴入微！不过也是，您这样年轻漂亮，又给陆总生了这么可爱的儿子，陆总当然要把您捧在手心里疼了……”
她的话越说越露骨，眼神里的探究和算计几乎不加掩饰。周围的家长也窃窃私语起来。
林晚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放下筷子，看着小虎妈妈，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这位家长，我们正在吃饭，能不能安静一点？另外，我和我儿子的私事，似乎与你无关。”
小虎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晚会当众给她难堪，眼里闪过一丝恼意，但很快又换上笑脸：“哎呀，瞧我，就是太羡慕你们一家了，多嘴了多嘴了。吃饭吃饭！”
她终于闭上了嘴，但那种如芒在背的窥探感，却并未消失。林晚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她知道，因为陆靳言，她和林佑注定无法像普通家庭一样，享受一段纯粹的亲子时光。他们身上贴着标签，吸引着各色各样的目光和议论。
下午的活动是科技馆。孩子们对各种互动装置兴趣浓厚，玩得不亦乐乎。林晚努力忽略周围那些有意无意飘过来的视线，专注地陪着林佑。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一个人工模拟台风体验的装置前，孩子们排着队等待进入一个密闭的小房间感受“台风”。轮到林佑和小虎那一组时，两人因为谁先谁后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互相推搡了一下。本来只是孩子间的小摩擦，但小虎妈妈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拉开，对着林佑就尖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推人呢？有没有教养？！”
她的声音又尖又响，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林佑被吓了一跳，小脸涨红，委屈地辩解：“我没有用力推……是他先挤我的……”
“你还狡辩！”小虎妈妈不依不饶，手指几乎要戳到林佑脸上，“小小年纪就这么霸道，跟你妈一样，以为攀上高枝就了不起了是吧？”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周围的家长都皱起了眉头，看向小虎妈妈的眼神带着不满。但碍于她提到的“高枝”，又没有人出声制止。
林晚原本站在几步之外，见状立刻冲了过来，将林佑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看着小虎妈妈：“请你注意言辞！孩子之间的小争执，你作为大人不仅不劝解，反而出口伤人，到底是谁没有教养？”
“我说错了吗？”小虎妈妈双手叉腰，声音更高了，“不就是仗着有陆总撑腰吗？未婚先孕，带着孩子不明不白地住进麓湖半岛，谁知道用的什么手段？现在倒在这里摆起谱来了！我告诉你，别人怕陆靳言，我可不怕！我们家……”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围。他没有挤进来，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却像两道冰冷的射线，落在了小虎妈妈身上。
小虎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她显然认出了陈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恐惧。
陈默没有看她，只是对林晚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林小姐，需要处理吗？”
他的出现，和他这句轻描淡写的问话，让整个喧闹的区域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震惊和忌惮。谁也没想到，那个一直低调跟在后面的助理，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而且态度如此……强硬。
林晚也被陈默的突然出现和直接的问话弄得一怔。她看着小虎妈妈瞬间煞白的脸和周围家长惊疑不定的眼神，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更深的疲惫和悲哀。又是这样。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依赖于陆靳言的权势和压迫。
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用了。一点小事。”
她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也不想让林佑看到更多成年世界的龌龊和以势压人。
陈默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退后一步，重新隐入了人群的阴影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在那里。
小虎妈妈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灰溜溜地拉着自己同样吓呆了的小虎，迅速消失在了人群里。周围的家长也纷纷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但气氛已经彻底变了。之前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敬畏和疏离。
林佑紧紧拉着林晚的手，小声问：“妈妈，那个阿姨为什么那么凶？陈叔叔是不是很厉害？”
林晚蹲下身，抱了抱儿子，轻声说：“没事了，佑佑。那个阿姨说错话了。陈叔叔只是……来帮忙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这复杂的一切。
接下来的活动，林晚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无形的隔膜隔开了。其他家长依旧客气，但那种客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疏远和敬畏，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哪怕是表面的）随意。孩子们或许不懂，但林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肆无忌惮地疯跑玩闹，总是紧紧挨着林晚。
傍晚入住研学营安排的度假酒店。分配房间时，原本应该和林佑同住一个标间的另一位小朋友的家长，委婉地表示孩子有点怕生，想换到和自己熟悉的家庭一起。最后，林晚和林佑单独住了一个双人间。她知道，这也是因为陈默，因为陆靳言。
晚上有篝火晚会。孩子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很是开心。林晚坐在外围的阴影里，看着林佑在火光中跳跃的小小身影，心里充满了酸涩。她带儿子出来，是想让他拥有快乐的回忆，可现在，这快乐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
陈默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始终在不远处，确保着他们的“安全”，也隔绝着他们真正融入集体的可能。
夜深了，林佑玩累了，沉沉睡去。林晚独自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璀璨的星空。山间的夜风清凉，带着草木的气息，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
她拿出那个功能简陋的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她疲惫的脸。没有信号，也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她只是想看看时间。
就在这时，阳台下方的花园小径上，隐约传来两个人压低的交谈声。声音顺着风飘上来，断断续续。
“……确认了，就是她，带着陆靳言的儿子……”
“陆靳言居然真让她带出来了……看来传言不假，那孩子是他的种……”
“盯紧点，拍清楚母子的照片……尤其是那孩子，角度要好……老板说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放心，设备都准备好了，明天徒步的时候……”
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林晚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她猛地攥紧了栏杆，指尖冰凉。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和林佑？不是陈默，是另一批人！他们要拍照？拍给谁？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起了陆靳言商场上的那些对手，想起了那些可能对他虎视眈眈的人。林佑是他的儿子，这个身份本身就可能是靶子！陆靳言知道吗？他让陈默跟着，是不是也预料到了这种风险？
她慌慌张张地冲回房间，反锁了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向床上熟睡的儿子，那张天真无邪的睡颜，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了危险。
她该怎么办？告诉陈默？可陈默是陆靳言的人，他会怎么处理？会不会把事情闹得更大？而且，那些暗中的人，会不会因此采取更激烈的行动？
不告诉？那她和林佑就可能一直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下。
林晚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两难。研学营原本期待的放松和温馨，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潜伏在美景和欢笑下的冰冷暗礁。
这一夜，她守在林佑床边，睁着眼睛，警惕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响，直到天色微明。
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她和林佑，似乎正被卷入一个比陆靳言的掌控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