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坪村村委会的院子里,站着二十多号人。
李老栓站在最前面,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笑,但那笑没进眼睛里。
他身后站着的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几个组长,几个老人,还有几个壮汉,抱着胳膊,眼神不善。
周同和王德海的车刚停稳,李老栓就迎了上来。
“王主任!周助理!欢迎欢迎!”他嗓门很大,震得院子里的狗都叫了两声。
王德海下了车,跟李老栓握了握手:“老李,阵仗不小啊。”
“这不是听说领导要来,我把村里的骨干都叫来了。”
李老栓一脸憨厚笑着说:“大家伙都想听听,镇上对咱们村的地,到底怎么个说法。”
说着,他转向周同,眼神在他脸上扫了扫:“这位就是周助理吧?年轻有为啊!”
周同伸出手:“李支书,您好。”
李老栓握住他的手,力气很大,攥得周同指节发白。
周同没动,脸上还挂着笑,等李老栓松开,他才收回手,指尖已经麻了。
“周助理,听说你以前是给宋书记开车的?”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开口,语气里带着刺:“这征地拆迁的事,复杂得很,你刚来,怕是摸不清情况吧?”
院子里响起几声轻笑。
王德海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周同抬手拦住了他。
“这位是?”周同打量着瘦高个。
“村会计,李广财。”李老栓介绍,“我本家侄子,大学生,懂政策。”
“李会计说得对。”周同点点头,“征地拆迁确实复杂,所以我才来现场学习,不过……”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第二十五条、二十六条,《农村土地承包法》第三十三条、四十一条,《清水镇集体土地征收补偿安置办法》第八条、十二条——这些条文,李会计应该都熟吧?”
李广财愣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石坪村三年前土地确权的原始档案复印件。”
“根据档案记录,村东头集体土地总面积为四十八亩七分三厘,去年征地红线划定的面积为三十亩整,剩下的十八亩七分三厘,按照《补偿办法》第十二条,应当作为村集体预留发展用地。”
他抬头,看着李广财:“但是村务公开栏上公示的数据是,预留发展用地只有十五亩,李会计,那三亩七分三厘,去哪了?”
死寂。
李广财的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李老栓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些人以为周同不过是个司机,根本不懂征地补偿的事情。
但现在看,人家太专业了!
周同心中冷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自己知道的不多,但对付他们,够用了!
“公开栏的数据……可能、可能有些误差。”
足足几十秒,李老栓才勉强开口:“农村工作,难免有疏漏……”
“误差?”周同走到村务公开栏前,指着上面的数字。
“李支书,这不是误差,这是少了三亩七分三厘地,按补偿标准,就是十一万一千九百块钱,这笔钱,去哪了?”
院子里炸开了锅。
“十一万?”
“咱村的钱少了这么多?”
“老栓,这咋回事?”
几个老人围了上来,眼神都变了。
李老栓额头冒汗,狠狠瞪了李广财一眼,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周助理,这事……这事我们村委一定查清楚!可能是账目没对上,我马上让人核对!”
“不用了。”
周同从包里又掏出一份材料:“这是镇财政所去年的拨款记录,石坪村征地补偿款总额,一百四十三万七千。”
“村账上显示的到账金额,也是一百四十三万七千。但村民实际领取的总额,只有一百三十二万五千。”
他转身,看着李老栓:“李支书,十一万二的差额,加上刚才那三亩七分三厘地的十一万一千九,一共二十二万三千九,这笔钱,在哪?”
院子里彻底乱了。
“二十二万?!”
“老栓!这钱你得说清楚!”
“咱们的血汗钱啊!”
几个壮汉往前挤,李老栓被围在中间,脸色煞白。
王德海站在周同身边,压低声音:“周助理,差不多了,再逼,要出事。”
周同点点头,提高声音:“乡亲们!安静!”
人群慢慢静下来。
“今天我来,不是来查账的。”
周同看向众人:“征地纠纷的症结,是补偿不公,补偿不公的根源,是账目不清,账目不清的责任,在村委。”
他看向李老栓:“李支书,我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内,把二十二万三千九的账目理清楚,向全村公示,同时,重新核实每户的补偿面积,特别是村东头老槐树那块地。”
“我查过原始图纸,那块地是集体土地,但现在好像被划进了私人宅基地。”
李老栓浑身一颤。
“三天后,我会带测绘队来。”
周同盯着李老栓,一字一顿:“到时候,一笔一笔量,一分一分算,量清楚了,该补的补,该退的退,量不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那我就请镇纪委和审计所来,帮你们量。”
说完,他转身走向车子。
王德海赶紧跟上。
车子发动,驶出村委会院子。
后视镜里,李老栓被村民围在中间,脸色铁青,正在激烈地解释什么。
“周助理,你这一手……”王德海点了根烟,摇头,“太狠了,李老栓在石坪村二十年,从来没被人这么当众扒过皮。”
“不扒皮,他不知道疼。”周同看着窗外,“王主任,还得麻烦你,派人盯住村委的账目,我担心李老栓狗急跳墙,做假账。”
“哈哈,没问题。”
王德海摆了摆手,笑着开口:“宋书记提拔你,果然是慧眼识珠!”
“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就好了!”
车子驶上乡道,周同闭上眼,靠在座椅上。
刚才那番话,他准备了整整一夜。
他知道,对付李老栓这种人,讲道理没用。
你得比他更懂政策,比他更会算账,比他更狠。
手机震动。
是宋雪峰的短信:“干得漂亮,李老栓刚给我打电话,哭了一鼻子。”
周同回复:“只是开始。”
几秒后,回复来了:“晚上来家里,月娥炖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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