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16:18:06

被圈禁的日子,如同置身于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日升月落的光影,提醒着她们还活着。

房门被从外面锁死,门口有甲士轮流值守,连如厕都有人监视。每日只有两顿简陋到几乎无法下咽的饭食,通过一个小窗口递进来,通常是几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饽饽和一罐寡淡的清水。

恐惧和绝望像潮湿的霉菌,在狭小的房间里滋生、蔓延。起初还有压抑的啜泣和低声的抱怨,到后来,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都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判决。

林晓月蜷缩在通铺的角落,怀里紧紧揣着爷爷给的那个小布包,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被绝望吞噬的浮木。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干涩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

【爷爷……您在哪里?您还好吗?】

【他们会对您用刑吗?】

【萧恒……他有没有饭吃?会不会又回到以前那种没人管的日子?】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折磨得她几近崩溃。但她记得爷爷的话——活下去。她强迫自己啃下那些冰冷的饽饽,哪怕味同嚼蜡,哪怕咽下去就像吞刀子。

春桃靠在她身边,声音嘶哑地喃喃:“晓月,我们会死吗?”

林晓月握紧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干涩却异常坚定:“不会。我们不会死。”

她不知道是在安慰春桃,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第三天夜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隐约夹杂着呵斥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试图靠近她们被圈禁的地方,但很快就被甲士驱离了。

林晓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挣扎着爬到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拼命向外看,却只看到甲士冷漠的背影和晃动的火把。

【是谁?是谁想来看我们?是爷爷那边的人吗?还是……】一个微弱的希望在她心底燃起,又迅速被更深的担忧淹没。

第四天下午,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习惯了昏暗的众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一名面生的管事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名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都听好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房间里的死寂,“经内务府与慎刑司会审,御膳房总管林福,勾结厨役王五,意图在皇子膳食中下毒,罪证确凿,其行恶劣,其心可诛!已于今日午时,押赴刑场,明正典刑!”

“嗡——”的一声,林晓月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她死死抠住身下的木板,指甲断裂渗出鲜血,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午时……明正典刑……】

【爷爷……死了?】

【不——!!!】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一切。

房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哭声。

那太监似乎早已见惯这等场面,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继续念道:“主犯伏诛,但从犯未尽。御膳房一众宫人,监管不力,失察之罪难逃。现判决如下:所有宫人,罚没一年月钱,杖责二十,即刻执行!行刑后,全部遣散出宫,永不录用!”

杖责二十!遣散出宫!

这个消息如同第二道惊雷。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二十杖对于她们这些身体本就柔弱的宫女来说,不死也得脱层皮!而遣散出宫,对于许多无家可归或者指望在宫里谋生路的宫女来说,无异于另一条绝路!

房间里哭声更大,充满了绝望。

“都出来!按顺序领刑!”太监不耐烦地喝道。

甲士们开始粗暴地将她们一个个拖出去。轮到林晓月时,她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人将她架起,拖到了院子里临时设下的刑凳旁。

春桃在她前面受刑,木板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春桃凄厉的惨叫,让她麻木的神经稍稍恢复了一丝知觉。

【活下去……爷爷说……要活下去……】

当冰冷的刑凳接触到她的身体时,她闭上了眼睛,将怀里那个小布包藏得更紧,咬紧了下唇。

第一杖落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第二杖,第三杖……

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流淌,混合着嘴角被咬出的鲜血,滴落在尘土里。

脑海里,闪过的是爷爷慈祥的笑容,是他递过来的那碗白粥,是萧恒安静吃着点心的样子,是御膳房里那些充满了烟火气的忙碌清晨……

二十杖,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结束时,她下半身一片血肉模糊,几乎失去了知觉。

行刑的太监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沉默,多看了她一眼。

她和春桃,还有其他受完刑的宫人,像破布一样被丢在一旁的空地上,无人理会。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她意识模糊,只能感觉到春桃微弱地抓着她的手,和她一样在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更久。有杂役太监过来,粗暴地给她们受伤的部位撒上些劣质的、刺痛无比的金疮药,然后用一辆破旧的板车,将她们这些站都站不起来的宫女,如同运送货物一样,拉出了她们生活了许久的宫苑。

宫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承载了她所有温暖、恐惧、以及至亲生命的地方。

林晓月趴在颠簸的板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朱红宫墙,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

【爷爷……我出来了……我活下来了……】

【可是……您不在了……】

【萧恒……再见……不,或许是永别了……】

巨大的悲伤和身体的剧痛终于击垮了她,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

当她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方,身下是冰冷的稻草。周围隐约还有其他宫女的呻吟和啜泣声。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官衙驿站临时改建的收容所,用来安置她们这些被遣散的无处可去的宫人。

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摸到怀里那个硬物还在,稍稍安心。

就在这时,破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劲装、面容普通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气息沉稳,脚步无声,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在横七竖八躺着的、哀鸿遍野的宫女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虽然虚弱狼狈、却依旧下意识将脊背挺直了几分、眼神里残留着一丝不同于常人的坚韧的林晓月身上。

男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活下去吗?”

“想拥有力量,不再任人宰割吗?”

“想……有机会,弄清楚真相吗?”

三个问题,如同三把重锤,狠狠敲在林晓月的心上。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弱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怜悯,只有评估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机遇。

爷爷的血仇,宫中的冤屈,自身朝不保夕的处境,以及对那个寂静院落里少年的牵挂……无数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却无比清晰的几个字: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