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5:42:44

一、部落第一夜

东边的空帐篷很小,毡毯陈旧,但厚实。中央挖了浅坑,填了牛粪饼,燃着微弱的火,勉强驱散渗入的寒意。众人挤在一起,疲惫不堪,但没人睡着。帐篷外,风雪的呜咽声中,夹杂着蛮族部落夜晚的声响——孩童断续的啼哭,女人低低的哼唱,守夜战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不知是狼是狗的、悠长而孤寂的嚎叫。

陌生的土地,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气息。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苏挽月坐在火边,用随身的小刀,将最后一点干硬的肉脯切成薄片,分给众人。肉脯很少,每人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没人抱怨,只是默默接过,含在嘴里,用唾液慢慢浸软,一点一点,像品尝最后的盛宴。

虎子躺在一堆旧毛皮里,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伤口在苏挽月的草药和银针调理下,已不再恶化。他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显然并未入睡。徐铁匠坐在他旁边,用一块磨刀石,缓缓打磨那把缺了口的铁锤,动作很慢,很专注,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老王和陈先生靠在一起,闭目养神,但身体紧绷。小荷依偎在老妇怀里,小声抽泣,被老妇粗糙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柳娘子抱着林寒,少年依旧低着头,怀里的玉佩紧贴胸口,像握着仅存的温暖。阿芷坐在最靠近帐篷口的位置,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碎裂的定星盘,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楚离坐在离火最远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毡墙。逆鳞剑横在膝上,剑鞘冰蓝纹路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幽暗的光,与帐篷内的暖意格格不入。他右眼的眼罩遮住了空洞,左眼半睁,视线模糊,但“感知”清晰笼罩着帐篷内外三十丈。他能“感觉”到帐篷外有两个蛮族战士在守夜,呼吸平稳,但心跳很快,带着警惕。更远处,部落中央那座石基毡房里,萨满和阿如娜的气息依然平稳,但那股“灼热”的波动,比白天更明显了些,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深层不安地涌动。

“楚离。”苏挽月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很轻。

楚离“看”向她。

“那个萨满……说了什么?”苏挽月问,声音有些迟疑,“你需要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楚离沉默片刻,将萨满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省略了阿如娜的部分,只说了烈阳草、地心火,和熔心需要付出的代价——关于“记忆”的部分。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噼啪,和外面风雪的呜咽。

“烧掉……记忆?”徐铁匠停下磨锤的动作,声音发涩,“那……你还是你吗?”

楚离没回答。他不知道。

“总比变成剑的傀儡强,”阿芷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记忆没了,人还在。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挽月咬着嘴唇,眼中水光浮动:“可是……那些记忆,是你的一部分。是你娘,你爹,你师父,是你……之所以是‘楚离’的原因。烧掉了,你……”

她说不下去,只是看着他,眼中是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楚离“看”着她。在她的情绪场里,悲伤像潮水,汹涌,沉重,但潮水深处,有一点不肯熄灭的、执拗的“光”——是“希望”,是“想留住什么”的渴望。那点光,很暖,像她掌心曾经传递过来的温度。

“我必须去。”楚离说,声音很平,但清晰,“没有选择。”

苏挽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楚离放在膝上的手。很冷,像握着一块冰。但她握得很紧,像要用手心的温度,去暖化这块冰。

楚离“感觉”到了。不是触觉,是“感知”里,从她掌心传递过来的、那点微弱但清晰的“暖意”。那暖意顺着他的手,缓慢上溯,像一根细小的、燃烧的线,试图探入他冰封的心湖。

线很细,暖意很弱,几乎察觉不到。但在他那片死寂的、冰封的“感知”里,这点微弱的暖,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清晰,突兀,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存在感。

他没有抽回手。

许久,苏挽月才松开手,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我去看看虎子的伤。”

她走到虎子身边,检查伤口,换药。动作很轻,很稳,但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有未干的泪痕。

徐铁匠重重叹了口气,继续磨锤。老王和陈先生对视一眼,沉默。小荷的抽泣声渐渐停了,在老妇怀里沉沉睡去。柳娘子抱着林寒,眼神依旧空洞。阿芷收回目光,继续摩挲着定星盘的碎片。

帐篷里重归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夜,还很长。

二、圣山之下

天未亮,楚离已站在部落边缘,望着东方。

风雪停了。铅灰色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铁锈般的、暗红色的天光。天光下,远方的地平线上,矗立着一座山。

那不是普通的山。山体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干涸的血。山顶笼罩在浓密的、翻滚的灰白色烟雾中,烟雾深处,隐约有暗红色的光在明灭,像巨兽沉睡的呼吸。山体上没有雪,裸露的岩石嶙峋狰狞,像被巨斧劈砍过,又像被火焰反复灼烧、冷却后形成的、扭曲的疤痕。一股无形的、灼热而压抑的“场”,即使隔着数十里,也清晰可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人的心脏,缓慢收紧。

赤炎峰。北漠的圣山,也是绝地。

楚离“看”着那座山。右眼的星核碎片,在“场”的压迫下,微微震颤,传来一种奇异的、近乎“兴奋”的波动。仿佛冰冷的碎片,遇见了极致的“热”,产生了本能的、想要靠近、想要吞噬、想要“完整”的渴望。

“那就是赤炎峰。”

萨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人拄着骨杖,披着厚重的皮袍,走到楚离身边。他望着圣山,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山顶翻滚的烟雾,和烟雾深处那点暗红的光。

“三百年前,这座山喷发过一次。岩浆吞没了三个部落,死了上万人。但喷发后,山腰长出了烈阳草,山顶涌出了地心火。部落的祖先说,这是山神的恩赐,也是惩罚。赐予能承受‘热’的人以生机,惩罚亵渎圣山的人以死亡。”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楚离:“你是‘冷’的。你的碎片,你的剑,你的心,都是‘冷’的。圣山的‘热’,会排斥你,灼烧你。你每靠近一步,都会像走在烧红的铁板上。而且,山上有‘火灵’——是地心火和烈阳草的气息,在漫长岁月中孕育出的精怪。它们没有形体,只有纯粹的‘热’和‘怒’。任何靠近的活物,都会被它们烧成灰烬。”

楚离“听”着。他“感觉”到,萨满的话语里,没有恐吓,只有陈述。这个老人,在告诉他最真实、最残酷的“可能”。

“怎么上去?”楚离问。

萨满用骨杖,指了指山体一侧:“那里,有一条‘古道’。是三百年前,部落的勇士们开辟的,用来采摘烈阳草。但很久没人走过了,被落石和岩浆覆盖,很险。而且,古道只在日出到正午,山雾最淡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段。错过了,就会被浓雾吞没,永远困在山里。”

楚离“看”向他指的方向。山体侧面,确实有一道极其模糊、几乎被暗红色岩石掩埋的、蜿蜒向上的“痕迹”。那不是路,更像一道巨大的、干涸的岩浆流冲刷出的沟壑,沟壑边缘,散落着焦黑的、风化的兽骨和破碎的工具。

“烈阳草长在古道中段的‘火鳞崖’上,地心火在峰顶的‘熔心湖’。”萨满继续说,“你需要先采到草,用草的气息护体,才能靠近湖。否则,地心火的温度,能瞬间把你气化。”

楚离点头。他“知道”了。

萨满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袋,递给楚离:“里面是‘冰魄粉’,用雪葬城的冰魄研磨而成,能暂时抵御‘热’。但只能用三次,每次最多一刻钟。用完了,你就只能靠自己。”

楚离接过皮袋。入手冰凉,袋子里是细碎的、冰蓝色的粉末,散发着与逆鳞剑鞘同源的、冰冷的“气”。

“还有这个。”萨满又递过来一根兽骨,骨头被打磨得很光滑,顶端用细绳系着一片暗红色的、像鳞片一样的东西,“这是‘火蜥蜴’的逆鳞,能感应‘热’的强弱。靠近烈阳草或地心火时,鳞片会发烫。烫得越厉害,说明离得越近,但也越危险。”

楚离接过,将骨片系在腰间。鳞片冰凉,但内里有一点微弱的、恒定的“温”。

“最后,”萨满看着楚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担忧”,“记住,上圣山,靠的不是力气,也不是修为,是‘心’。你的心如果是死的,就算有冰魄粉,也走不到山顶。你的心如果还有一点‘活气’,或许……能看见山顶的湖。”

心。又是“心”。

楚离“看”着手中冰凉的皮袋和骨片,右眼的空洞里,星砂无声滑落。

他还剩多少“心”?那点被冰封的、微弱的火,算“心”吗?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去。

“谢谢。”他说,对萨满微微颔首。

萨满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拄着骨杖,转身,蹒跚地走回部落。背影在暗红色的天光下,佝偻,苍老,像一株即将枯死的、扎根在荒原深处的老树。

楚离收回目光,看向东方。天光渐亮,暗红色的山体轮廓更加清晰。山顶的烟雾翻涌得更剧烈了,暗红的光芒明灭不定,像巨兽即将苏醒。

他握紧逆鳞剑,将皮袋和骨片收好,迈步,走向圣山。

脚步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后,部落的帐篷渐渐远去,篝火熄灭,人声沉寂。前方,是灼热的、沉默的、充满未知凶险的圣山。

他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三、火鳞崖

靠近赤炎峰十里,温度开始明显上升。

不是外界的温度——北漠的寒风依旧凛冽,卷着细雪,打在脸上生疼。是“场”的温度。那股无形的、灼热而压抑的“力场”,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烧红的铁网,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楚离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液流动在加快,心脏跳动得更沉,每一次呼吸,吸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般的灼烧感。

右眼的星核碎片,震颤得更加剧烈。那种“兴奋”的波动,几乎要冲破眼罩的束缚,化作实质的冰蓝光芒迸射出来。碎片在“渴”,渴望着前方的“热”,渴望着与之碰撞、吞噬、融合。而逆鳞剑鞘,则在“抵抗”。鞘身的冰蓝纹路自主亮起,散发出冰冷的“场”,与周围的“热”对抗,在楚离周身形成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光膜。光膜与热场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

楚离的脚步没有停。他沿着萨满指出的“古道”痕迹,向上攀爬。所谓古道,早已被岁月和山火摧毁得面目全非。脚下是松散的、暗红色的火山灰和碎石,踩上去就打滑。两侧是陡峭的、被高温灼烧得琉璃化的岩壁,光滑如镜,无处借力。只有一道被岩浆反复冲刷形成的、深浅不一的沟壑,勉强可容一人通过。

越往上,温度越高。空气中的硫磺味浓得刺鼻,吸入一口,喉咙就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楚离的感知里,周围开始出现一些“活”的东西——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而是一团团飘浮的、暗红色的、没有固定形态的“火团”。它们大小不一,小的如拳头,大的如磨盘,在热浪中缓缓飘浮,像有生命的、燃烧的水母。它们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是纯粹地“存在”着,散发着灼热的、混乱的“气息”。

是“火灵”。

楚离“看”着它们,脚步放慢。腰间的火蜥蜴逆鳞,开始微微发烫。他避开那些火团,贴着岩壁,缓缓前行。但火团似乎对他身上的“冰冷”气息很敏感,他靠近时,火团会本能地“避开”,让出一条路,但“避开”的动作,会扰动周围的热浪,形成一股股灼热的乱流,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皮肤刺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古道转入一道狭窄的、像被巨斧劈开的裂缝。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岩壁高耸,遮住了天光,只有顶端缝隙漏下一点暗红的光晕。裂缝内温度更高,热浪几乎凝成实质,像粘稠的、滚烫的胶,裹住身体,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

楚离从皮袋中倒出一点冰魄粉,抹在额头、心口和双手。粉末触及皮肤,瞬间化开,一股冰寒彻骨的气息渗入体内,迅速蔓延,将那股灼热的压迫感暂时逼退。他深吸一口气——依旧是滚烫的、带着硫磺味的空气,但肺部的灼烧感减轻了些。

他侧身挤进裂缝。岩壁滚烫,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那惊人的热度。裂缝很深,蜿蜒向上,像巨兽的肠道。走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大约十丈见方,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暗红色热浪的深渊。平台尽头,崖壁之上,生长着一片奇异的植物。

那是一片“草”。但草叶不是绿色,是暗金色的,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叶脉是鲜艳的血红色,在暗红的天光下,像流动的熔岩。每一株草,都只有三片叶子,呈品字形展开,叶片中心,托着一朵拳头大小、形状像莲花、但花瓣是半透明的、内里流淌着金红色液体的“花”。花心处,有一点极其明亮、像缩小太阳般的、刺目的光点。

烈阳草。

而且,是开花的烈阳草。

楚离“看”着那片草。在他的感知里,每一株草,都是一团浓缩的、纯粹的、狂暴的“热”。那热量庞大而精纯,与周围环境散乱的“热”截然不同,像浑浊洪水中的清泉,暴烈,但有序。草叶无风自动,缓缓摇曳,每一次摇曳,都带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热浪涟漪。

腰间的火蜥蜴逆鳞,此刻烫得惊人,几乎要灼穿衣物。楚离能“感觉”到,逆鳞的“烫”,不是警告,是“指引”——那一片草中,有一株,热量格外庞大,也格外“凝练”。是那株草的花心光点,最亮,最刺目。

他需要那株。

但平台中央,盘踞着一团“东西”。

不是火灵。比火灵更巨大,更凝实,形态也更接近“生物”。那是一头……“蜥蜴”?不,不完全像。它体长超过三丈,匍匐在地,覆盖着暗红色的、像烧融后又冷却的金属般的鳞甲。头颅硕大,吻部突出,嘴里是交错林立的、像熔岩凝固成的利齿。眼睛是两团燃烧的、金红色的火焰,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暴戾的“热”和“怒”。它四肢粗短,爪子深深扣进岩石,尾巴粗长,尾尖燃烧着一簇不灭的金色火焰。

此刻,这头“生物”正盘踞在那片烈阳草前方,巨大的头颅抬起,金红的火焰眼眸,死死盯着从裂缝中走出的楚离。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像岩浆翻滚般的呜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意。

是“守护兽”。烈阳草的伴生凶物,火鳞蜥。

楚离停下脚步。逆鳞剑在背后微微震颤,剑鞘冰蓝纹路光芒更盛,与周围灼热的“场”激烈对抗,发出更清晰的、滋滋的声响。右眼的星核碎片,震颤达到了顶点,几乎要破体而出。一种本能地、源于碎片本身的、对前方那团庞大“热”源的“渴望”和“敌意”,混合成一种奇异的、近乎“战意”的波动,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火鳞蜥动了。

它不是扑,是“撞”。庞大的身躯看似笨重,但一动起来,快如闪电!四爪抓地,岩石崩裂,整个平台都在震颤!它像一道暗红色的陨石,携着滔天的热浪和硫磺的恶臭,直撞向楚离!巨口张开,熔岩般的唾液滴落,在地面灼出一个个坑洞!

楚离没退。

他踏前一步,逆鳞剑出鞘。

不是完全出鞘,只出三寸。剑身雪白,但剑锋处,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霜。冰霜与周围灼热的空气接触,瞬间汽化,发出刺耳的嘶鸣,蒸腾起大团白雾。白雾中,楚离的身影变得模糊。

火鳞蜥撞入白雾。

没有巨响,没有碰撞。白雾剧烈翻滚,向内收缩,又骤然膨胀!雾气中,传来火鳞蜥痛苦而暴怒的嘶吼!那嘶吼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灼热的“冲击波”,震得楚离意识一阵摇晃,右眼的星核碎片传来刺痛!

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白雾散开。

火鳞蜥停在楚离身前五尺,巨大的头颅低垂,金红的火焰眼眸,死死盯着楚离手中那出鞘三寸的剑。它的额头正中,多了一道“伤口”。不是撕裂伤,不是烧伤,是一道“冰封”的痕迹。剑锋凝结的冰霜,在触及它鳞甲的瞬间,没有刺穿,而是“冻结”了那一小片区域。暗红的鳞甲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冰下,鳞甲出现细密的裂纹,裂纹深处,是流动的、被强行“凝固”的熔岩。

火鳞蜥的“热”,被“冷”强行中断、冻结了。

它发出一声更愤怒、也更惊惧的嘶吼,巨大的身躯向后退了半步,金红的火焰眼眸中,第一次露出“警惕”。它“感觉”到了威胁——不是力量上的压制,是“本质”上的克制。眼前这个冰冷的、渺小的生物,手中的剑,散发出的“冷”,能“冻结”它的“热”,能伤害到它的“本源”。

楚离“看”着它。右眼的空洞里,冰蓝光芒微微闪烁。他“知道”,刚才那一剑,消耗了剑鞘不少力量。冰封的威力,源于剑鞘与星核碎片的共鸣,而这种共鸣,每用一次,都会加速碎片与剑鞘对他“自我”的侵蚀。他不能久战。

他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对着火鳞蜥,虚虚一握。

剑鞘上,冰蓝纹路光芒暴涨!一股更冰冷、更凝练的“寒意”,以他掌心为中心爆发,瞬间笼罩火鳞蜥!寒意所过之处,空气冻结,热浪退散,连平台上散乱的、飘浮的火灵,都惊恐地远远避开!

火鳞蜥发出凄厉的惨叫!它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的冰霜!冰霜从额头伤口处蔓延,迅速覆盖头颅、脖颈、躯干、四肢!它疯狂挣扎,利爪刨地,岩石崩裂,熔岩般的血液从冰封的伤口渗出,但瞬间又被冻结!它的动作越来越慢,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彻底僵住,化作一尊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冰雕,保持着挣扎嘶吼的姿态,凝固在平台中央。

楚离收手,剑鞘光芒敛去。他脸色更苍白了些,右眼的空洞里,星核碎片传来一阵虚弱的、近乎“疲惫”的脉动。冰封这头守护兽,消耗比他预想的更大。

但他没有停留。他绕开冰雕,走向那片烈阳草。

腰间的火蜥蜴逆鳞,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走到那株热量最庞大的烈阳草前,蹲下身。草叶无风自动,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叶片边缘的锯齿微微竖起,像在警告。花心那点刺目的光,骤然明亮,散发出更灼热的光和热。

楚离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冰蓝的星芒——是星核碎片的力量,混合剑鞘的寒意,形成的、极致的“冷”。他用指尖,轻轻触碰那朵花的花茎。

嗤——

细微的、像烧红的铁浸入水中的声响。花茎触及指尖的瞬间,金红色的液体剧烈沸腾,花心的光点疯狂闪烁,一股狂暴的、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烧穿的“热”,顺着指尖,疯狂涌入楚离体内!

楚离右眼的空洞,瞬间被冰蓝光芒填满!星核碎片自主爆发,与那股涌入的“热”激烈对抗!冰冷与灼热,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吞噬!经脉像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又像被极寒的冰棱切割!那种痛苦,超越了他正在消失的“痛觉”所能描述的极限,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最本质的“冲突”!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淡蓝色的、混合着冰晶的血丝。但他指尖稳如磐石,没有松开。冰蓝的星芒顺着花茎蔓延,迅速包裹整朵花,然后……“冻结”。

花茎、花瓣、花心那点刺目的光,在冰蓝星芒的包裹下,迅速失去色彩,失去热量,最后,变成一株晶莹剔透的、像冰雕般的“草”。只有花心那点光,被冻结在冰晶最深处,依旧保持着微弱的、金红色的光芒,像冰封的火焰。

楚离小心翼翼地将整株草,连同根部包裹的、一小块暗红色的、灼热的土壤,一起挖出。草离土的瞬间,周围其他烈阳草,叶片同时黯淡,花心光芒熄灭,像失去了核心,迅速枯萎、焦黑,最后化作飞灰,消散在热浪中。

只有他手中这株,被冰封的草,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和花心深处那点不灭的光。

楚离将草用一块柔软的、鞣制过的兽皮包好,塞入怀中。兽皮贴身,传来一阵阵冰寒与灼热交替的、奇异的触感(虽然感觉不到,但“知道”是奇异的)。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尊火鳞蜥的冰雕。冰雕表面,已经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裂纹深处,暗红的光芒在挣扎,试图冲破冰封。这冰封,困不住它太久。

楚离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来时的裂缝。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前往峰顶。

时间,不多了。

四、熔心湖

离开火鳞崖,古道更加难行。

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中的硫磺味浓得化不开,吸入口鼻,像吸入滚烫的刀子。两侧岩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熔融的状态,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粘稠的、像糖浆般的物质,那是高温下软化的岩石。脚下,古道本身也在散发着惊人的热量,靴底踩上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缕缕青烟。

楚离已将剩余的冰魄粉全部用掉,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冰蓝光膜,勉强抵御着外界恐怖的“热”。但光膜在高温下迅速消耗,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淡。他能“感觉”到,皮肤开始传来灼痛——不是痛觉,是“存在”被高温侵蚀的警告。再这样下去,不等走到峰顶,他就会被活活烤干,化作焦炭。

腰间的火蜥蜴逆鳞,已经烫到无法触碰,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那惊人的热度,像一块烧红的炭,紧贴皮肉。鳞片中心,那点微弱的、恒定的“温”,此刻变得无比明亮,像一颗缩小的心脏,在剧烈搏动,指引着山顶的方向。

楚离加快脚步。汗水(如果还有的话)早已蒸发,嘴唇干裂出血,又被高温瞬间烤干,结成黑红色的痂。呼吸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将烧红的炭块吸入肺中。视线更加模糊,左眼几乎完全失明,只剩一点微弱的光感。右眼的空洞里,星核碎片传来一阵阵虚弱的、近乎“哀鸣”的震颤。碎片也在被高温侵蚀,与剑鞘的共鸣变得不稳定,冰蓝光芒时明时暗。

但他没有停。

一步,又一步。踏过灼热的碎石,攀过滚烫的岩脊,挤过狭窄的、像熔炉般的裂缝。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高温、痛苦,和前方那越来越清晰的、灼热到极致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前方忽然开阔。

他走出了古道,踏上了一片平台。

平台不大,只有数丈方圆,完全由一种漆黑的、光滑如镜的岩石构成。岩石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像熔融金属般的纹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量。平台中央,是一个“湖”。

不是水湖,是“火湖”。

直径约三丈,湖面不是水,是粘稠的、金红色的、像熔融黄金般的“液体”。液体缓缓翻滚,表面不断鼓起巨大的气泡,气泡炸开,喷出炽白的火焰和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湖心,有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是纯粹的、炽白的、亮到无法直视的“光”。那光散发出的热量,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沸腾,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热浪涟漪。

地心火。赤炎峰的心脏,也是北漠“热”的源头。

楚离站在平台边缘,离火湖尚有十步。但即使隔了这么远,那恐怖的热量,也像无数烧红的铁针,疯狂刺向他体表那层薄薄的冰蓝光膜。光膜剧烈波动,发出濒临破碎的、刺耳的滋滋声,表面迅速变薄,变淡,边缘开始融化、蒸发。

他“感觉”到,自己快要被点燃了。不是肉体,是“存在”本身,在这极致的热面前,像一张脆弱的纸,随时会燃烧起来。

必须尽快。

他低头,看向怀中被兽皮包裹的烈阳草。兽皮表面,已经焦黑、碳化,露出里面那株被冰封的草。冰封的外层,在高温下迅速融化,露出草叶原本暗金的色泽,和花心那点刺目的光。草叶微微颤抖,似乎在欢呼,在渴望,在“呼唤”前方的火湖。

楚离撕开焦黑的兽皮,将那株草握在手中。草叶触及掌心的瞬间,一股灼热的、但不再狂暴的、反而带着某种“亲和”的暖流,顺着掌心涌入体内。那股暖流所过之处,被高温灼烧的经脉得到一丝缓解,冰蓝光膜也暂时稳定下来。

烈阳草的气息,在保护他,也在引导他。

他握紧草,抬脚,走向火湖。

一步,两步,三步……每靠近一步,热量就成倍暴涨!冰蓝光膜剧烈颤抖,边缘彻底蒸发,只剩中心薄薄一层,紧贴皮肤。皮肤传来撕裂般的灼痛,像被无数烧红的刀片同时切割。呼吸彻底停止——不是不想呼吸,是空气太热,吸入就是自杀。他只能屏息,依靠体内残存的、被剑鞘和星核碎片强行维持的、微弱的气息循环,勉强支撑。

走到离火湖仅三步时,他停下了。

不是不想走,是“走不动”了。前方的热量,已经凝成实质的、金红色的“火墙”,像一堵无形的、燃烧的壁垒,将他死死挡在外面。手中的烈阳草,此刻光芒大盛,花心那点光,像一颗小太阳,疯狂闪烁,试图与火墙共鸣,为他打开一条路。但不够。草的热量,与地心火的浩瀚相比,像一滴水面对整片海洋。

还差一点。

楚离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左手中,那枚粗糙的、发黑的草编蚂蚱,不知何时,已被高温烤得焦黑、扭曲,几乎要燃烧起来。但在蚂蚱中心,那点被苏挽月赋予的、微弱的、属于“人”的“暖意”,却奇迹般地还在,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但尚未熄灭。

他想起了苏挽月的话:“楚离,你要记住,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楚离。”

想起了邱明渊的话:“别让那点‘光’灭了。”

想起了母亲刻在青砖上的星图,和那句“星星在哭”。

那点光,还在吗?

在的。虽然微弱,但还在。

在冰封的心湖最深处,在无数痛苦记忆的镇压下,在剑鞘和碎片的侵蚀中,那点属于“楚离”的、微弱的、但执拗的“光”,还在燃烧。

他握紧草编蚂蚱,将那点微弱的“暖意”,与掌心烈阳草的“热”,与右眼星核碎片的“冷”,与逆鳞剑鞘的“镇”,全部“凝聚”在一起。

然后,他抬头,看向前方那堵燃烧的、金红色的火墙。

右眼的空洞里,冰蓝光芒最后一次爆发!不是碎片的力量,是那点“光”的力量,是“楚离”这个人,最后一点不肯屈服的、执拗的“存在”的力量!

他踏出最后一步。

轰——!!!

火墙“裂开”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开,是“存在”层面的“退让”。那极致的热,在触及他掌心那点凝聚了冰冷、灼热、镇压、人性、执念的、复杂而矛盾的“存在”时,像遇见了“同类”,又像遇见了“天敌”,本能地“让”出了一条缝隙。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燃烧的、金红色的“路”。

楚离踏入“路”中。

瞬间,世界变成了纯粹的金红。视野里,只有翻滚的、粘稠的、金红色的“火”,和火中心,那颗炽白的、无法直视的“光点”。热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灼烧他的身体,他的经脉,他的意识。冰蓝光膜彻底破碎,烈阳草的光芒也开始黯淡,手中的草编蚂蚱,瞬间燃烧,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火中。

只有右眼深处那点“光”,还在燃烧。

很弱,很小,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倾覆。但它还在,固执地,倔强地,燃烧着。

他继续往前走。一步,又一步。走向火湖中心,走向那颗炽白的、地心火的源头。

终于,他站在了“光点”前。

那不是“点”,是一个“泉眼”。直径不过三尺,泉眼中,不是粘稠的金红液体,是纯粹的、炽白的、像液态阳光般的“火”。火在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但蕴含着恐怖能量的漩涡。漩涡中心,散发着一种古老、浩瀚、纯粹到极致的“热”和“生”的气息。

地心火的核心。

楚离低头,看向手中的烈阳草。草叶已经枯萎,花心的光点也变得黯淡,只有最中心一点微弱的、金红色的“火种”,还在跳动。他将草,轻轻放入泉眼。

草触及炽白火焰的瞬间,没有燃烧,没有汽化,而是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融化”,与地心火融为一体。那点金红色的“火种”,在炽白的火焰中,像一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生长,绽放出一朵虚幻的、金红色的、像莲花般的“火焰之花”。

花成型的瞬间,一股精纯、温和、但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热流”,从花心涌出,顺着楚离的手臂,疯狂涌入他体内!

这一次,没有冲突,没有痛苦。那股“热流”,与烈阳草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浩瀚。它涌入的瞬间,楚离体内那些被高温灼伤的经脉,迅速修复、强化;右眼的星核碎片,传来一阵舒适的、近乎“饱足”的脉动;背后的逆鳞剑鞘,冰蓝纹路光芒流转,与涌入的“热”达成一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

而最重要的是,那股“热流”的核心,带着一丝“熔心”所需的、最关键的“引子”——地心火的本源之火。

楚离“感觉”到,怀里萨满给的那个、装着“冰魄粉”的空皮袋,此刻微微发烫。不,不是皮袋发烫,是皮袋深处,萨满偷偷塞进去的、另一样东西——一滴被封在冰晶中的、暗红色的、散发着微弱但执着“热”的“血”。

阿如娜的心头血。

时机到了。

楚离用最后的力量,捏碎冰晶。那滴暗红色的血,落入掌心,与地心火的本源之火接触。

嗤——

轻微的声响。血与火交融,没有蒸发,没有燃烧,而是化作一缕暗红色的、像有生命般的“烟”,顺着楚离的掌心,钻入他体内,直冲心脏!

下一秒,楚离的“心脏”,或者说,那点被冰封在意识最深处、属于“楚离”的、微弱的“光”,被点燃了。

不是燃烧,是“熔解”。

像极寒的冰,遇见了极致的火,开始迅速融化、蒸发。冰封的心湖,开始解冻。那些被镇压的、痛苦的、沉重的记忆,那些构成“楚离”的、黑暗的基石,在“火”的灼烧下,开始崩溃、碎裂、化作一缕缕青烟,从意识深处飘散、消失。

母亲的星图,父亲的血,老乞丐的背影,山中练剑的孤寂,镜湖搏命的惨烈,临渊城救人的决绝,雪葬城取鞘的冰冷,部落之夜的温暖,赤炎峰攀爬的痛苦……一幕幕,一段段,像褪色的画,在火焰中模糊、扭曲、最终……化作飞灰。

楚离“感觉”到自己正在“变轻”。痛苦在消失,仇恨在淡去,执念在瓦解。那些让他夜不能寐、让他咬牙切齿、让他不惜一切也要完成的“目标”,此刻变得模糊,变得……不重要了。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不是肉体的消失,是“存在”的消失。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在黑暗中独行、在冰雪中跋涉的“楚离”,正在被火焰烧成灰烬。剩下的,会是什么?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没有“自我”的“空壳”?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只属于“剑”的“容器”?

他不知道。

他只能“看”着,那点微弱的、属于“楚离”的“光”,在火焰中,越来越亮,但越来越“纯粹”,越来越“接近”某种……原始的、本初的、没有“杂质”的状态。

像一块璞玉,被烈火反复灼烧,烧掉杂质,露出底下最纯粹的、温润的“玉芯”。

那“玉芯”,是什么?

楚离不知道。但他“知道”,那“玉芯”深处,还残留着一点东西。一点微弱的、但无比坚韧的、不肯被烧掉的“东西”。

是苏挽月递给他的、那碗热水的温度。

是阿芷说“我跟你去”时的眼神。

是徐铁匠拍他肩膀时的粗糙触感。

是老王喝粥时的满足叹息。

是陈先生念叨学生时的迂腐。

是小荷叫他“楚大侠”时的依赖。

是虎子挡在他身前的鲁莽。

是老妇盯着逆鳞剑时的深邃。

是柳娘子抱着绣品时的哀恸。

是林寒握着碎玉佩时的空洞。

是草编蚂蚱在掌心硌着的、粗糙的触感。

是这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属于“人”与“人”之间,最朴素、最直接的“联结”。

这些“联结”,没有被烧掉。

它们像最坚韧的丝线,在火焰中,将那点即将彻底“纯粹化”的“玉芯”,轻轻“缠绕”,留下一点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让那“玉芯”,没有变成完美的、冰冷的“玉”,而是变成了一块……有“瑕疵”的、温润的、带着“人”的气息的“玉”。

火焰,渐渐熄灭。

楚离睁开眼(左眼)。

他站在熔心湖畔,脚下的平台依旧灼热,但那股足以焚化灵魂的极致高温,已经消失。地心火的泉眼恢复了平静,炽白的火焰缓缓旋转,不再狂暴。那朵金红色的火焰莲花,已经消散,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温暖的气息,萦绕在泉眼周围。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体没有变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旧衣,右眼蒙着黑缎,背着逆鳞剑。但“感觉”变了。

痛,消失了。不是痛觉消失,是那些深入骨髓的、属于记忆和执念的“痛苦”,消失了。心里很“空”,很“轻”,像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无形的巨石。但同时,也很“茫”。那些支撑他走到今天的“目标”和“意义”,变得模糊,遥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但触不到实质。

孙寂然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个名字很重要,带着一种本能的、冰冷的“敌意”。

苏挽月是谁?为什么要保护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个名字很“暖”,看到她时,心里会有一点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波动”。

徐铁匠,阿芷,老王,陈先生,小荷,虎子,老妇,柳娘子,林寒……这些名字,都还在记忆里,但相关的“情感”和“经历”,变得模糊,像别人的故事。

只有“现在”,很清晰。

清晰的寒冷,清晰的灼热,清晰的疲惫,清晰的……“活着”的感觉。

他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但还在呼吸,还在心跳,还能“感觉”到风吹在脸上的冷,雪落在掌心的凉,火焰余温扑面而来的暖。

这就够了。

楚离转身,离开熔心湖,走向来时的路。

脚步很稳,很轻。右眼的空洞里,不再有星砂流淌。背后的逆鳞剑,安静地插在鞘中,剑鞘冰蓝纹路依旧,但光芒内敛,不再与外界对抗。腰间的火蜥蜴逆鳞,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恢复成一片冰凉的骨片。

他“感觉”到,体内的星核碎片,被一股温和但浩瀚的“热”包裹着,陷入了一种深沉的、近乎“休眠”的状态。反噬停止了,至少暂时停止了。剑鞘的“镇”,也被那股“热”中和、软化,不再冰冷刺骨,反而与碎片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熔心,完成了。

代价是,烧掉了大部分“过去”。

但,那点被无数细微“联结”缠绕的、有“瑕疵”的“玉芯”,还在。

他还是“楚离”。

一个没有过去、没有目标、但还“活着”、还能“感觉”到冷暖和疲惫的、全新的“楚离”。

他走出古道,重新站在赤炎峰下。天已大亮,铅灰色的云层散开,露出后面苍白但刺目的太阳。阳光照在雪原上,反射出炫目的、冰冷的光。

远处,部落的帐篷,像一片散落在雪地里的、灰色的蘑菇。

他迈步,走向部落。

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很轻,但很稳。

他不知道回去要做什么,要说什么,要面对什么。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他得回去。

回到那些,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人身边。

回到那个,还残留着一点点“暖”的地方。

长路漫漫。

但这一次,他不再背负着沉重的过去。

他只是走着,走向未知的、但还“活着”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