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5:41:57

一、无感之城

船靠岸时,已是黄昏。

楚离将破旧的小木船拖上河滩,插好竹篙,转身望向远方那座城池。夕阳西下,余晖给城墙镀上一层金边,城门上三个斑驳的大字在暮色中隐约可见:临渊城。

这是他离开云梦泽后见到的第一座城。不是记忆里天启城的巍峨繁华,也不是边关小镇的简陋粗粝。临渊城像是两者的中间态——城墙高耸,但砖石陈旧,爬满青苔;城门大开,进出的人流熙攘,但大多衣着朴素,面带风尘。空气里飘荡着食物的香气、牲畜的臊味、泥土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混沌而鲜活的气息。

那是“人间”的气息。

楚离走上官道,混入入城的人群。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旧衣,右眼蒙着黑色眼罩,左眼半睁,目光空洞。逆鳞剑用破布裹了背在身后,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江湖客,或是逃难的流民。没人多看他一眼——乱世里,这样的人太多了。

但楚离“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他的“感知”里,临渊城不是砖石土木构成的死物,而是一个庞大、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情绪聚合体”。每一个进城的人,都带着一团情绪的光晕:归家农夫的疲惫与期待,商贩的精明与焦虑,孩子的雀跃,老人的暮气,妇人低声抱怨的烦躁,兵卒巡街的麻木……千般情绪,万种心绪,像无数道细流,汇入城门,在城内交织、碰撞、流淌。

而他,正踏入这片情绪的海洋。

右眼空洞处传来微弱的刺痛——不是痛觉,是某种“过载”的预警。星核碎片在微微震颤,像是在贪婪地汲取这些情绪。楚离下意识地收紧心神,试图屏蔽那些汹涌而来的“声音”。但很难。失去五感后,这种情绪感知成了他与世界连接的唯一通道,关闭它,就等于把自己封进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他只能承受。

走进城门,喧嚣扑面而来。不是声音的喧嚣——他已听不见——而是情绪的喧嚣。摊贩的叫卖在他感知里化作一团团跳跃的“急切”;孩童的嬉闹是明亮的“欢快”;马车驶过的尘土是沉闷的“麻木”;乞丐伸手乞讨时,掌心传来的是粘稠的“绝望”。

楚离低着头,快步穿行。他需要找个地方落脚,需要打听徐铁匠和阿芷的消息,也需要……适应这种全新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方式。

他走向城墙根下最破旧的那片街区。那里情绪更浑浊,也更浓烈:病痛的呻吟,饥饿的低语,为几枚铜板的争吵,墙角阴影里濒死的喘息……但这些浑浊中,偶尔也会闪过一点微弱但坚韧的“光”——母亲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孩子时的“决绝”,老人分享一壶浊酒时的“豁达”,两个乞丐互相依偎取暖时的“微弱暖意”。

楚离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客栈很破,招牌歪斜,写着“悦来”二字,但“悦”字的竖心旁掉了漆,看起来像“兑来客栈”。门口蹲着个抽旱烟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他,浑浊的眼睛里情绪是“审视”与“算计”。

“住店?”老头吐出一口烟,烟圈在他感知里像一团缓慢扩散的“慵懒”。

楚离点头,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是之前徐铁匠留下的。老头接过钱,掂了掂,情绪里多了点“满意”,指了指里面:“通铺,最里面那张空着。热水自己烧,饭食没有,要吃得加钱。”

楚离没回应,径直走进去。通铺大而简陋,一排木板床,铺着发黑的稻草,散发着汗味、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馊味。但在他感知里,这些味道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床上残留的、属于前一个住客的“疲惫”与“孤独”。

他走到最里面的床铺,放下包袱和剑,坐下。木板很硬,但没有触感;稻草扎人,但没有痛觉。他只是“知道”自己坐下了,就像知道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感官的“认知”。

夜幕降临,客栈里逐渐热闹起来。住客们陆续回来,带着各自的情绪:有人“兴奋”地谈论今天的买卖,有人“沮丧”地抱怨世道艰难,有人“麻木”地倒头就睡。楚离静静听着——不是用耳朵,是用“心”。那些情绪像风一样刮过他,留下淡淡的痕迹,又很快消散。

他想起阿芷在蜃楼岛等他的样子。那种“等待”的情绪,是柔韧的,像一根细细的藤,在时间里缓慢生长。想起徐铁匠挥锤时的“专注”,想起铃儿拉着他衣角时的“依赖”。这些情绪很轻,很淡,但在他现在这片充斥着痛苦与喧嚣的情绪海洋里,像几颗微弱的、却不会熄灭的星子。

他需要找到他们。

但怎么找?临渊城不小,人海茫茫。徐铁匠和阿芷若想隐藏踪迹,不会轻易暴露。而他自己,现在是个没有五感、只能感知情绪的“怪人”,连正常问路都困难。

正思忖间,一股格外尖锐的“情绪”刺入他的感知。

是恐惧。纯粹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恐惧,从客栈外的大街上传来,迅速靠近。与之相伴的,是几团暴戾、贪婪、带着血腥味的“恶意”。

楚离站起身,走到窗边。窗纸破了个洞,他透过洞往外“看”。

不是用眼睛看,是用情绪感知去“勾勒”景象:三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正围着一个少女。少女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浑身颤抖,情绪是“极致的恐惧”与“绝望的倔强”。那三个黑衣人情绪里则充满“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其中一人的手正向少女怀里的布包抓去。

楚离的右手握住了逆鳞剑的剑柄。

剑身传来微弱的脉动,像是在响应他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错”的共鸣。少女的恐惧是“错”,黑衣人的暴戾也是“错”。这个世界充满了“错”,而他是容器。

他该出手吗?出手,可能暴露行踪,引来天枢阁或血煞盟的追兵。不出手,少女的“恐惧”会变成“绝望”,最后可能变成“死亡”。

在他犹豫的瞬间,一道清冷而坚定的“情绪”从街角传来,像一柄利剑,斩破了夜的混沌。

二、素手银针

那“情绪”很特别。不像恐惧那样尖锐,不像愤怒那样灼热,而是一种澄澈的、带着药草清香的“平静”。平静之下,是细密如网的“专注”与“悲悯”。

楚离“看见”了。

一个女子从街角走来,素衣布裙,长发简单挽起,挎着个旧药箱。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像走在自家院子里。三个黑衣人察觉有人靠近,情绪里多了“警惕”与“威胁”。但那女子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放开她。”女子开口。声音楚离听不见,但“话语”本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银针入穴,精准地刺入黑衣人的情绪场。

“哪来的娘们,多管闲事!”一个黑衣人情绪转为“暴怒”,伸手去推女子。

女子侧身避开,动作轻盈得不像习武之人,更像一种本能的、经过千锤百炼的“预判”。同时,她左手一扬,几点寒芒闪过——是银针,细如牛毛,在楚离的感知里,那针上附着极精纯的“生机”,与黑衣人身上的“暴戾”截然相反。

银针没入黑衣人手臂穴位。黑衣人动作一僵,情绪里的“暴怒”瞬间被“麻痹”与“惊恐”取代。他踉跄后退,脸色发白,指着女子:“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不是妖法,是医理。”女子语气依旧平静,“气血逆行,半炷香内不可动武,否则经脉受损,终生难愈。”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情绪里“暴戾”更盛,双双扑上!女子不退反进,药箱一甩,箱盖打开,里面不是药材,而是一排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她双手连扬,银针如雨,精准地刺入两人周身大穴。那两个黑衣人瞬间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只有眼珠子还能转,情绪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恐惧”。

女子不再看他们,走到少女面前,蹲下身。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少女。少女颤抖着接过,吞下,情绪里的“恐惧”渐渐平息,转为“感激”与“依赖”。

“回家吧,”女子轻声说,“夜里别一个人出门。”

少女用力点头,抱着布包,踉踉跄跄跑远了。

女子这才起身,看向三个被定住的黑衣人。她眼神平静,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像是在看三件需要处理的“病患”。

“你们是‘血手帮’的人?”她问。

三个黑衣人眼珠乱转,情绪里是“惊惧”与“犹豫”。

“不说也无妨,”女子从药箱里又取出三根稍长的银针,“这针封了你们的气海穴,三日不解,修为尽废。回去告诉你们帮主,临渊城不是法外之地,再让我看见你们欺凌弱小,下次废的就不只是修为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素衣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三个黑衣人僵在原地,情绪里充满了“怨毒”与“后怕”。

楚离站在窗后,静静“看”着这一切。

那女子的“情绪场”很独特。澄澈,平稳,像一泓深潭,但潭底沉着某种沉重的东西——是“悲伤”,很深的、被时间打磨得光滑而坚硬的悲伤。这悲伤与她救人时的“悲悯”同源,却又不同。悲悯是对外的,悲伤是对内的。

而且,在她施针的瞬间,楚离右眼空洞处,那点星核碎片微微发烫。不是敌意,也不是共鸣,而是一种……微弱的“熟悉感”。

像是在哪里见过。

楚离闭上左眼(虽然这动作已无意义),全力感知女子残留的情绪痕迹。那痕迹很淡,像风中残香,但核心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与他右眼深处的星光,同源。

星核碎片?她也有?

不,不一样。她的碎片气息很弱,很隐晦,像是被什么力量刻意压制或封印了。而且碎片的位置……在心口。

楚离想起了月漓说过的话:“星核碎片有很多种,你娘的是‘孤独’,我的是‘执念’。这世上或许还有其他人,身体里藏着不同的碎片。”

这女子,会是其中之一吗?

他收回感知,回到床边坐下。逆鳞剑在身后微微震颤,剑脊上的龙纹似乎活了过来,在黑暗中隐隐游动。

夜还长。但楚离知道,他找到了一条线索。

不是徐铁匠,不是阿芷,而是一个身怀星核碎片、会医术、在临渊城行医救人的女子。

她是谁?为何在此?她的碎片是什么?又为何……如此悲伤?

楚离决定,明天去“看看”她。

不是用眼睛,是用这双“看不见”的眼,去看清她情绪潭底,沉着的究竟是什么。

三、药香与剑鸣

第二天,楚离很早就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退房,那点铜钱够住三天。他需要这个落脚点,也需要这混乱街区里鱼龙混杂的环境做掩护。

清晨的临渊城苏醒得很慢。街面上行人稀疏,大多睡眼惺忪,情绪里弥漫着“倦怠”与“对一天的茫然”。楚离循着昨夜那女子残留的情绪痕迹,慢慢走着。

痕迹很淡,像晨雾,但他能跟上。左眼的视力只剩下光暗的区分,右眼则完全依赖星核碎片的感知。世界在他“眼”中,是由无数情绪色块拼成的抽象画:灰色的疲惫,浅蓝的安宁,暗红的焦躁,墨黑的绝望……而那女子留下的痕迹,是一种独特的、带着药草清香的“青白色”,像雪后初霁的天空。

痕迹最终消失在一家医馆前。

医馆不大,门面陈旧,匾额上写着“济世堂”三个字,字迹已经斑驳。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药香——不是嗅觉闻到的香,是情绪感知里那种“清苦中带着生机”的气息。门口排着几个人,有老有少,情绪大多是“病痛带来的虚弱”与“对医者的期盼”。

楚离没有靠近,而是在街对面一个早点摊坐下,要了碗粥——虽然他尝不出味道,但需要维持“正常人”的表象。摊主是个中年妇人,情绪是“勤劳”与“对生活的微小满足”。粥很稀,米粒寥寥,但楚离喝得很慢,一边喝,一边“观察”医馆。

医馆里只有那女子一人。她穿着素净的布衣,头发用木簪绾起,正给一个老人诊脉。情绪场稳定而专注,指尖搭在老人腕上时,有极细微的“探查”波动传入老人体内,又带着“病灶”的信息反馈回来。她时而蹙眉,时而舒展,最后提笔写药方,笔尖流淌出“笃定”与“关怀”。

一个上午,她看了十几个病人。有咳嗽的小孩,有腹痛的妇人,有摔伤腿的汉子。她耐心问诊,仔细检查,开出的药方都很寻常,但楚离能“感觉”到,那些药方里都附着一点极微弱的、青白色的“生机”——是她用自己的修为,温养了药性。

这不是普通医者能做到的。

午时,病人渐少。女子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关上半扇门,走到后院。楚离的感知跟过去,“看见”她在井边打水,洗手,然后坐在石凳上,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饼,小口吃着。吃得很慢,情绪里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平静的满足”。

她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楚离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起身,朝医馆走去。

推门进去时,女子刚好吃完饼,正在擦手。看见楚离,她微微一愣,情绪场里泛起一丝“疑惑”,但很快恢复平静。

“看病?”她问,声音清冷,但不算冷漠。

楚离摇头,走到诊桌前坐下。他摘下右眼的眼罩——这个动作让女子眉头微蹙,情绪里多了“警惕”。空洞的眼眶,淡蓝色的星砂已经干涸,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不看病,”楚离开口,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我找人。”

“找谁?”

“一个铁匠,姓徐,五十多岁,左脸有疤。一个女子,叫阿芷,二十出头,会阵法,住在云梦泽蜃楼岛。”楚离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一个小姑娘,叫铃儿,十四五岁,右眼角有颗泪痣。”

女子静静听着,情绪场波澜不惊。等楚离说完,她才缓缓道:“我不认识这些人。”

“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楚离盯着她——用左眼那点模糊的视力,和右眼深处的感知。

女子沉默。她起身,走到门边,将另外半扇门也关上。医馆里暗了下来,只有天井漏下的一缕光,照在她素净的衣襟上。

“你是谁?”她转身,目光落在楚离背后的剑上,“那把剑,很特别。”

“楚离。”

女子眼神微动。情绪场里,那潭深水终于起了涟漪——是“惊讶”,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了然”。

“苏挽月。”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楚离右眼的星核碎片,在这一刻,骤然发烫。

不是敌意,不是共鸣,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痛苦的“吸引”。像是两块同源的磁石,隔着距离,拼命想要靠近,又拼命想要排斥。

苏挽月显然也感觉到了。她捂住心口,脸色白了白,后退半步,靠在药柜上。药柜里的瓶瓶罐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也有……”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碎片?”

楚离点头:“右眼。‘孤独’。”

苏挽月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我心口。‘悲悯’。”

两人陷入沉默。医馆里只有天井漏下的光,和两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许久,苏挽月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徐铁匠和阿芷姑娘,一个月前来过。他们在我这里留了信,说如果你找来,就交给你。”

她走到药柜最底层,拉开一个暗格,取出两封信。信封很普通,但楚离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徐铁匠粗粝的“担忧”和阿芷柔韧的“等待”。

他接过信,没有立刻拆开,而是问:“铃儿呢?”

苏挽月摇头:“没见到。但徐铁匠信里提到,他在找你途中救了个小姑娘,叫铃儿,说是你的故人。那姑娘执意要跟着他找你,但徐铁匠怕拖累她,给她留了盘缠,让她去南边投亲了。”

楚离沉默。铃儿去了南边……也好。至少安全。

他拆开徐铁匠的信。信很短,字迹潦草,是徐铁匠的风格:

“楚小子:老子和阿芷在临渊城等你十天,没等到。阿芷说你可能在幻境里耽搁了,时间流速不同。她收到听雨阁旧部的传讯,说天枢阁的人在云梦泽附近活动,怀疑是冲你来的。我们先往北撤,去‘落雪城’避风头。你若脱困,来落雪城‘老张铁铺’找我们。若三个月不见你来,我们就当你死了,会继续往北走,去北漠。保重。徐铁匠。”

楚离合上信,又拆开阿芷的信。阿芷的字迹清秀工整:

“楚离:见字如面。我与徐叔安好,勿念。听雨阁旧部传讯,天枢阁派了‘邱明渊’南下,此人精于算计,善布杀局,你需万分小心。另,血煞盟左使‘祝九幽’虽重伤未愈,但其麾下‘血衣卫’已潜入临渊城,似在搜寻身怀星核碎片者。临渊城已不安全,速离。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见过苏姐姐。她可信,但莫深交。她身上的碎片……很麻烦。珍重。阿芷。”

楚离合上信,将两封信仔细折好,放入怀中。信纸很轻,但在他感知里,沉甸甸的,压在心口。

“邱明渊……祝九幽……”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

“你都认识?”苏挽月问。

“交过手。”楚离简单道,“一个差点杀了我,一个被我重伤。”

苏挽月眼神微动,情绪场里掠过一丝“凝重”:“邱明渊我听过,天枢阁‘算无遗策’,是个难缠的人物。至于祝九幽……他麾下的血衣卫,最近在临渊城很活跃,已经抓走了三个身怀碎片的人。”

“你知道碎片的事?”楚离看向她。

苏挽月苦笑,指了指心口:“我自己就是碎片载体,怎会不知?这些年东躲西藏,改名换姓,就是怕被他们找到。但……躲不掉的。碎片会相互吸引,就像你现在找到我一样,他们迟早也会找来。”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向外面熙攘的街道:“临渊城不能待了。邱明渊南下,血衣卫活跃,这里很快会成为漩涡中心。你既然拿到了信,就快走吧,去落雪城找徐铁匠他们。”

“你呢?”楚离问。

苏挽月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还要留几天。城里还有几个碎片载体,都是无辜百姓,我得带他们一起走。”

“他们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苏挽月转身,眼神平静,“知道的人,活在恐惧里;不知道的人,活在懵懂中。但无论知道与否,他们都不该被当成‘材料’抓走,炼成天枢阁的傀儡,或是血煞盟的血幡。”

楚离看着她。在她平静的表情下,情绪场深处,那潭深水正在翻涌——是“悲伤”,是“愤怒”,是“无力”,但最深处,是一点不肯熄灭的“坚持”。

“我帮你。”楚离说。

苏挽月一愣:“什么?”

“我帮你,带他们走。”楚离站起身,逆鳞剑在背后轻颤,“邱明渊和血衣卫,我来挡。”

苏挽月盯着他,许久,才缓缓摇头:“你挡不住的。邱明渊是化神境,血衣卫有三十六人,个个都是通脉后期。你一个人,太危险。”

“我不是一个人。”楚离握紧剑柄,“我有剑。”

“剑?”苏挽月看向逆鳞剑,情绪场里泛起一丝“疑惑”,随即转为“震惊”,“那把剑……是‘逆鳞’?你进了太虚幻境?”

楚离点头。

苏挽月倒吸一口凉气。她重新打量楚离,目光落在他空洞的右眼,和左眼模糊的焦距上:“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所有。”楚离平静地说,“味觉、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现在,我靠这个‘看’世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苏挽月沉默。她走到楚离面前,伸手,似乎想触碰他的右眼,但在半空中停住。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情绪场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不疼吗?”

“疼。”楚离说,“但疼的感觉,也在消失。”

苏挽月收回手,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决绝:“好。我告诉你那些碎片载体在哪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事不可为,你自己走。”苏挽月一字一句,“不要管我们。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楚离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走向门口。

“楚离。”苏挽月叫住他。

楚离停下脚步。

“你娘……婉娘师姐,”苏挽月的声音很轻,“她当年离开天枢阁时,对我说过一句话。”

楚离转过身。

苏挽月看着他,眼神穿过时光,落在某个遥远的过去:“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儿子走上这条路,请你替我告诉他:残缺不是罪,是选择。选择背负,而不是逃避。选择活着,而不是完美。’”

楚离站在门口,天井漏下的光将他半边身子照亮,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他右眼的空洞,在光中显得更加深邃。

“她说的对。”他最后说,然后推门离去。

门外,是人间的喧嚣。门内,是药香的寂静。

苏挽月站在原地,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药柜前,开始收拾东西——不是药材,是银针,是药瓶,是她这些年来收集的、关于碎片载体的名单。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

夜幕降临前,总有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