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5:01:01

拿到三百两银票的第三天,我去了诏狱。

不是以沈家三小姐的身份,是以谢府丫鬟阿昭的身份。

谢珩给了我一块令牌,黑铁铸的,刻着一个“谢”字。

守门的狱卒看见令牌,连问都没问,直接放行。

诏狱比我想象的更阴森。

甬道又长又窄,墙上挂着油灯,火苗忽明忽暗,照得人脸鬼气森森。

空气里有股怪味,像是血腥混着霉烂,还有排泄物的臭气。

我跟着狱卒往深处走。

两边牢房里关着人,有的躺着不动,有的扒着栏杆往外看,眼神麻木。

我爹关在最里面那间。‌‍⁡⁤

狱卒打开牢门:“一刻钟。”

说完就走了。

我走进去。

牢房很小,地上铺着稻草,墙角有个木桶,散发着臭味。

我爹靠在墙上,头发散乱,脸上有伤,囚服脏得看不出颜色。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

看见是我,他眼睛猛地瞪大。

“昭……昭儿?”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腿好像受了伤,又跌坐回去。

我蹲下身,从食盒里拿出两个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小壶酒。

“爹。”我把东西推到他面前,“吃点吧。”

我爹盯着我,嘴唇哆嗦:“你……你怎么进来的?他们不是把女眷都……”

“我跑了。”我说,“现在在谢府,给首辅大人当丫鬟。”

“谢珩?”我爹脸色一变,“你去找他?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就是条毒蛇,吃人不吐骨头!”

“我知道。”我把馒头塞进他手里,“但现在只有他能帮我救你。”

“救我?”我爹苦笑,“三十万两河道银,铁证如山,我怎么救?昭儿,你走吧,别管我了,能跑多远跑多远……”

“证据是假的。”我打断他,“真正贪钱的是李崇和王氏。爹,你是被他们陷害的。”

我爹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李崇和王氏私通,联手做局把你推出来顶罪。”我压低声音,“河道银二十万两进了李家的口袋,十万两被王氏拿去放印子钱。我拿到了他们往来的书信,还有李崇的玉佩。”

我爹的手开始抖,馒头掉在地上。‌‍⁡⁤

“不……不可能……王氏她……她是我的正妻啊……”

“正妻?”我笑了,“爹,你醒醒吧。她嫁给你,不过是为了她王家的生意。这些年她往娘家搬了多少银子,你真当不知道?”

我爹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肩膀垮下去,像个被抽掉骨头的傀儡。

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说:“你姨娘……也是她害死的,对不对?”

“对。”我说,“不给请大夫,活活熬死的。”

我爹捂着脸,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我没安慰他。

有些痛,得自己受着。

“爹。”等他哭声小了,我说,“我要翻案,但需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

“把你和李崇、王氏所有来往的细节写下来。”我从袖袋里掏出纸笔,还有一小盒印泥,“时间,地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笔一笔写清楚。特别是河道银的账,你知道多少,写多少。”

我爹抬起头,眼睛通红:“写了有什么用?李崇在朝中势力大,又有兵权,谁能扳倒他?”

“谢珩能。”我说,“他和李崇是死对头,正好缺一把刀。我们就是那把刀。”

我把纸笔推到他面前。

“写不写,你自己选。写,我拼死也救你出去。不写,你就等着流放三千里,死在路上。”

我爹盯着纸笔,手抖得更厉害了。

最后,他抓起笔。

“我写。”

我在牢房里待了一刻钟。‌‍⁡⁤

看着我爹写完三张纸,按了手印。

然后我把纸折好,藏进怀里。

“爹。”临走前,我说,“你再撑几天。最多半个月,我一定让你出来。”

我爹看着我,眼神复杂:“昭儿,你……变了。”

“人总要变的。”我说,“不然活不下去。”

我转身走出牢房。

狱卒锁上门。

我走出诏狱时,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十七在马车旁等我。

“姑娘,回府吗?”

“不。”我说,“去城西,清风阁。”

十七看了我一眼:“大人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上了马车,“但这件事,我得先去看看。”

十七没再问,驾车往城西去。

清风阁是座三层茶楼,外表很普通,灰墙黑瓦,招牌也旧了。

但位置很好,在城西最繁华的街上,对面就是赌坊,隔壁是酒楼。

我把马车停在巷子口,让十七等着,自己走过去。

茶楼门口站着个小伙计,看见我,笑着迎上来。

“姑娘,喝茶还是听曲?”

“找人。”我说,“李掌柜在吗?”‌‍⁡⁤

小伙计眼神闪了闪:“姑娘找哪个李掌柜?”

“李崇李尚书家的掌柜。”我盯着他,“告诉他,沈家的人来了。”

小伙计脸色变了变:“姑娘稍等。”

他跑进去。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眼睛很小,透着精光。

“姑娘是?”

“沈昭。”我说,“沈崇明的女儿。”

李掌柜眯起眼:“沈小姐,沈家已经倒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谈生意。”我说,“我知道清风阁是干什么的,也知道每月十五子时,这儿有什么交易。”

李掌柜脸色沉下来:“姑娘,话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我从袖袋里摸出那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认识这个吗?”

李掌柜看见玉佩,瞳孔猛地一缩。

“你……”

“带我进去看看。”我说,“不然,我就把玉佩送到谢府去。谢首辅应该很感兴趣。”

李掌柜盯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侧身:“姑娘请。”

我跟着他走进茶楼。

一楼是大堂,摆着十几张桌子,坐了不少茶客,听书的,下棋的,很热闹。

李掌柜没在一楼停,直接带我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门都关着。‌‍⁡⁤

他走到最里面那间,推开门。

里面是个书房,布置得很雅致,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字画。

“坐。”李掌柜关上门,走到书案后坐下,“沈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谈生意。”我在他对面坐下,“我知道李尚书和王氏的事,也拿到了他们的书信。但我现在缺钱,所以想用这些东西,换点银子。”

李掌柜笑了:“沈小姐,你这是在敲诈。”

“是又怎么样?”我也笑了,“你们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十万两,买所有书信,还有我的闭嘴。”

“十万两?”李掌柜摇头,“沈小姐,你太高看自己了。那些书信,就算你送到谢珩手里,也扳不倒李尚书。至于你,一个逃犯,李尚书动动手指就能捏死。”

“是吗?”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楼下就是街,人来人往。

“李掌柜,你说,我现在从这儿跳下去,摔死在清风阁门口,会怎么样?”

我回头看他:“明天京城就会传遍,李尚书的茶楼逼死了沈家三小姐。谢珩正愁找不到借口动李尚书呢,这不就是现成的?”

李掌柜脸色铁青。

“沈小姐,你这是找死。”

“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我走回桌前,双手撑着桌面,俯身盯着他,“但死之前,我总得拉几个垫背的。李尚书,王氏,还有你,李掌柜,一个都跑不了。”

李掌柜的手在桌下动了动。

我猜他抽屉里有刀。

但我没躲。

“李掌柜,杀了我,那些书信明天就会出现在谢珩的书桌上。”我说,“你猜,谢珩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掌柜的手停住了。

他盯着我,眼神像毒蛇。‌‍⁡⁤

“你要多少?”

“十万两。”我说,“现银,今天就要。”

“不可能。”李掌柜说,“十万两现银,一时半会儿凑不齐。”

“那就五万。”我退了一步,“剩下的五万,可以换成银票。”

李掌柜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挪开几本书,露出一个暗格。

他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

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还有几锭金子。

他数了五万两银票,又拿了十锭金子,放在桌上。

“五万两银票,五百两金子。”他说,“剩下的四万五千两,下个月十五给你。”

“为什么是十五?”

“因为那天李尚书会来。”李掌柜说,“你要的银子,得他点头。”

我收起银票和金子。

“下个月十五,子时,我在这儿等。”

“可以。”李掌柜盯着我,“但沈小姐,我劝你一句,见好就收。李尚书不是你能惹的人。”

“我知道。”我把钱揣进怀里,“但我更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转身走出书房。

下楼时,腿有点软。

后背全是汗。

刚才那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诈。‌‍⁡⁤

如果李掌柜真动手,我可能就死在这儿了。

但他不敢。

因为他不知道我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

这就是赌。

赌他心虚,赌他不敢冒险。

我赢了。

走出清风阁,上了马车,我才彻底松口气。

“姑娘,回府吗?”十七问。

“回。”我说。

马车动起来。

我靠在车厢上,闭着眼。

怀里揣着五万两,沉甸甸的。

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下个月十五,李崇会来清风阁。

那时,就是收网的时候。

回到谢府,天已经黑了。

我去书房找谢珩。

他正在看书,烛光下,侧脸安静。

“大人。”我走进去。

他抬头:“去诏狱了?”‌‍⁡⁤

“去了。”我把怀里的纸拿出来,放在他桌上,“我爹写的,和李崇、王氏往来的细节。”

谢珩放下书,拿起纸看了看。

“字写得比你好看。”

我:“……”

他看完,把纸放在一边。

“还有呢?”

“还有,我去了一趟清风阁。”我说,“见了李掌柜,敲了他五万两银子。”

谢珩挑眉:“五万两?”

“现银。”我把银票和金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还有五百两金子。”

谢珩笑了:“沈昭,你胆子不小。”

“大人教得好。”我说,“您不是说,我的命值三两银子吗?那我总得证明,您这买卖不亏。”

谢珩拿起一张银票,对着光看了看。

“李掌柜这么爽快就给钱,看来是真怕了。”

“他不是怕我,是怕您。”我说,“我告诉他,不给钱就把证据送到您这儿来。”

谢珩放下银票,看着我:“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送?”

“下个月十五。”我说,“那天李崇会去清风阁,我们可以当场抓人。”

“当场抓人?”谢珩摇头,“太冒险。清风阁是李崇的地盘,里面至少养了二十个护卫,都是好手。我们硬闯,占不到便宜。”

“那怎么办?”

“等。”谢珩说,“等他交易的时候抓。每月十五子时,清风阁会有批货进出,一般是军械或者盐引。那时候人多眼杂,容易下手。”

“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在清风阁安了人。”谢珩淡淡道,“李崇以为那里最安全,其实最危险。”

我心头一跳。

谢珩果然早就布了局。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谢珩说,“还有半个月,足够我们准备。你这几天,去查查王氏放印子钱的账本。十万两河道银,她放出去,利滚利,现在至少翻了倍。找到账本,就能坐实她贪污。”

“账本应该在她房里。”我说,“但沈家现在被封了,进不去。”

“我有办法。”谢珩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块令牌,“这是刑部的令牌,你可以用这个进去。就说查抄遗漏的财物。”

我接过令牌:“大人想得真周到。”

“做生意嘛,总得准备齐全。”谢珩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沈昭,你这次做得不错。五万两,你自己留一万,剩下的入公账。”

我一愣:“我自己留一万?”

“嗯。”谢珩说,“这是规矩。办事的人,得有分成。不然谁给你卖命?”

我捏着银票,心里有点复杂。

谢珩这人,抠门是真抠门,大方也是真大方。

“谢谢大人。”

“别谢太早。”谢珩说,“下个月十五才是硬仗。要是搞砸了,你这辈子都得给我梳头。”

我头皮一麻:“我一定好好准备。”

“去吧。”谢珩摆摆手,“早点休息,明天去沈家找账本。”

我退出书房。

回到西跨院,我把一万两银票藏好。

剩下的四万两,明天交给谢珩。‌‍⁡⁤

躺在床上,我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

想我爹在诏狱的样子,想姨娘死的那天,想今天在清风阁赌的那一把。

还想谢珩。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他坏,他给我爹伸冤的机会,给我分成,还教我做事。

说他好,他算计起人来毫不手软,连亲弟弟都能拿来当棋子。

看不透。

但至少现在,他站在我这边。

这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刑部的令牌去了沈家。

守门的官兵看见令牌,直接放行。

沈家还是那副破败样子,院子里杂草都长出来了。

我径直去了嫡母的王氏的院子。

正屋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桌椅倒了,柜子门敞着,里面空荡荡的。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床前。

王氏的床是黄花梨的,雕花很精致,床柱上还镶着玉。

我敲了敲床板,声音有点空。

下面有暗格。

我趴在地上,伸手在床底下摸。‌‍⁡⁤

摸到一个凸起,按下去。

“咔”一声,床板弹开一块。

里面是个小木盒。

我拿出来,打开。

里面果然是账本。

厚厚一本,密密麻麻记着放贷的账目。

时间,姓名,借款金额,利息,还款日期。

最后一页记着总数:本金十万两,利息累计十五万两,总计二十五万两。

我手有点抖。

二十五万两。

王氏用贪污的河道银放贷,三年翻了倍。

这些钱,沾着血。

我收起账本,又在屋里搜了搜,找到几封信,都是王氏和钱庄往来的。

证据齐了。

我退出院子,正要走,听见隔壁院子有动静。

是沈明珠的院子。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院子门虚掩着,我推开门。

沈明珠坐在廊下,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泪痕。

她看见我,猛地站起来。‌‍⁡⁤

“沈昭?!”

她冲过来,扬手就要打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

“沈明珠,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

“贱人!”她尖叫,“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爹不会下狱,沈家不会倒!我要杀了你!”

她另一只手抓向我的脸。

我松开她,后退一步。

“沈明珠,害沈家的是你娘和王家。”我冷冷地说,“她贪污河道银,和李崇私通,做假账陷害爹。沈家倒了,是她咎由自取。”

“你胡说!”沈明珠眼睛通红,“我娘不会做那种事!”

“不会?”我把账本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怼到她面前,“看清楚,这是你娘放印子钱的账本,本金十万两,就是贪污的河道银。”

沈明珠盯着账本,脸色渐渐白了。

“不……不可能……”

“你娘和李崇的事,我也有证据。”我说,“沈明珠,你醒醒吧。你娘从来没把你当女儿,她只是把你当棋子。嫁给李延,是为了攀附李家。现在沈家倒了,李家立刻退婚,你还不明白吗?”

沈明珠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点同情。

她从小欺负我,骂我是贱种,抢我的东西,还让丫鬟打我。

现在她哭,不过是哭自己没了荣华富贵。

活该。

“沈昭。”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你……你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

“帮我离开这儿。”她说,“教坊司的人明天就来带我了,我不想进去……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沉默。

“沈昭,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她爬过来,抓住我的裙摆,“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错了,我给你磕头……”

她真的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

我往后退了一步。

“沈明珠,我帮不了你。”

“你能!”她抬头,“你现在在谢府,谢珩有权有势,你求求他,让他把我弄出去……我给你当牛做马,我什么都愿意做……”

“晚了。”我说,“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年你欺负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我转身就走。

“沈昭!”她在身后尖叫,“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我没回头。

报应?

我早就遭过了。

姨娘死的时候,我跪在雨里求大夫,没人理我。

我爹下狱的时候,王氏要把我卖去青楼。

这世上如果有报应,也该先报应在他们身上。

我走出沈家,上了马车。

十七驾车回谢府。

我把账本和信交给谢珩。

他翻看了一下,点头:“够了。”‌‍⁡⁤

“沈明珠在府里。”我说,“教坊司明天来带人。”

谢珩看了我一眼:“你想救她?”

“不想。”我说,“她活该。”

“那就别管。”谢珩把账本收起来,“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知道。

所以我没救。

下午,谢珩把我叫到书房。

“准备一下,今晚去个地方。”

“去哪?”

“百花楼。”谢珩说,“李延在那儿设宴,请了几个兵部的人,还有谢琮。”

我愣住:“我去合适吗?”

“你现在是我的丫鬟,跟着我去,没什么不合适。”谢珩说,“而且,你得见见谢琮,认认脸。”

“为什么?”

“因为下个月十五,他也会去清风阁。”谢珩说,“他是李崇和我的中间人,很多交易都是他在跑。”

我懂了。

谢琮是李崇的白手套。

也是谢珩要清理的门户。

“我换身衣服。”我说。

“不用。”谢珩打量我一眼,“这样就挺好。丫鬟嘛,太显眼了反而不好。”

我低头看看自己。‌‍⁡⁤

一身青色布裙,头发梳成最简单的双丫髻,连根簪子都没有。

确实像个丫鬟。

“走吧。”谢珩起身。

百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在城南最繁华的地段。

三层小楼,灯火通明,门口挂着红灯笼,姑娘们穿着鲜艳的衣裳,娇笑着迎客。

谢珩的马车停在门口。

老鸨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谢大人,您可来了,李公子他们等您好久了。”

谢珩点点头,往里走。

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大堂里很热闹,丝竹声,调笑声,劝酒声,混在一起。

我们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大包间。

里面坐着七八个人,李延坐在主位,旁边是谢琮,还有几个兵部的官员。

每个人身边都陪着个姑娘,倒酒夹菜,娇声软语。

看见谢珩进来,李延站起来:“谢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您不赏脸呢。”

谢珩笑了笑:“李公子设宴,我怎敢不来。”

他在空位坐下。

我站在他身后。

谢琮看过来,眼神在我身上停了一下,又移开。

“这位是?”李延问。

“府里的丫鬟,带出来见见世面。”谢珩说,“阿昭,给李公子倒酒。”‌‍⁡⁤

我上前,拿起酒壶,给李延倒酒。

李延盯着我,眼神有点怪:“这丫鬟,瞧着有点眼熟。”

“丫鬟都长一个样。”谢珩说,“李公子看错了。”

李延笑了笑,没再问。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

几个官员开始说朝中的事,提到河道银的案子。

“沈崇明这次是栽了,三十万两,够他死几回了。”

“听说他女儿跑了,还没抓到?”

“一个庶女,能跑哪去?迟早抓回来。”

我低着头,手有点抖。

谢珩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腿。

我稳住心神。

“说到沈家。”谢琮开口,声音温和,“我听说,沈崇明有个庶女,长得不错,还会跳舞。可惜了,要是没跑,送进教坊司,说不定能成头牌。”

李延大笑:“谢兄感兴趣?等抓到了,我送你。”

“那倒不用。”谢琮说,“我不好这口。”

他们说得轻松,像是在讨论一件货物。

我指甲掐进手心。

谢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谢琮,听说你最近和李尚书走得很近?”

谢琮脸色不变:“都是为朝廷办事,自然要多走动。”

“是吗?”谢珩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想借李尚书的势,把我拉下来呢。”‌‍⁡⁤

包间里瞬间安静了。

几个官员低下头,假装喝酒。

李延干笑:“谢大人说笑了,谢兄怎么会……”

“我怎么不会?”谢琮打断他,看着谢珩,“大哥,你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太久了,也该让让了。”

谢珩放下酒杯:“让给谁?你吗?”

“不然呢?”谢琮说,“谢家的爵位,本该有我一份。爹偏心,把什么都给你,我不服。”

“所以你就投靠李崇,想借他的手除掉我?”谢珩语气平静,“谢琮,你太天真了。李崇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能捧你,也能踩你。等他利用完你,你就是弃子。”

谢琮脸色难看:“那也比在你手下当条狗强。”

“狗?”谢珩笑了,“谢琮,你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你娘到死都没进谢家的门,你算什么?”

这话戳中了谢琮的痛处。

他猛地站起来,摔了酒杯。

“谢珩!”

“坐下。”谢珩声音冷下来,“这里是百花楼,不是谢家祠堂。要撒野,回去撒。”

谢琮盯着他,眼睛通红。

最后,他坐下,抓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李延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兄弟,别伤了和气。喝酒,喝酒。”

气氛又活络起来,但透着尴尬。

我站在谢珩身后,看着谢琮。

他低着头,手指捏着酒杯,指节发白。

眼神里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这个人,会是个麻烦。

宴席散时,已经快子时了。

谢珩喝了酒,有点醉,我扶着他下楼。

马车等在门口。

上车后,谢珩靠坐在车厢里,闭着眼。

“大人。”我小声说,“谢琮他……”

“他活不了多久。”谢珩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一点醉意,“下个月十五,他会死在清风阁。”

我一惊:“您要杀他?”

“不是我要杀他,是李崇要杀他。”谢珩说,“谢琮知道太多李崇的秘密,李崇不会留他。下个月十五的交易,就是李崇清理门户的机会。”

“那您……”

“我顺水推舟。”谢珩说,“谢琮死了,李崇少条胳膊,我也少个麻烦。”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天气。

我后背发凉。

这就是权力斗争。

兄弟相残,父子反目,都是常事。

“怕了?”谢珩看我。

“有点。”我老实说。

“怕就对了。”谢珩说,“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你记住了,沈昭,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我看着他:“那您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有用。”谢珩说,“你能帮我扳倒李崇,这就是你的价值。等哪天你没用了,我也会弃了你。”‌‍⁡⁤

他说得很直白。

但我反而松了口气。

明码标价的交易,比虚情假意的承诺更可靠。

“我明白了。”我说。

谢珩笑了笑,又闭上眼。

马车回到谢府。

我扶他下车,送他回院子。

走到书房门口,他停下脚步。

“沈昭。”

“大人。”

“今天在百花楼,你做得不错。”他说,“没露怯,也没多话。”

“谢大人夸奖。”

“不是夸奖,是提醒。”谢珩转身看着我,“下个月十五,比今天凶险十倍。你要是露一点怯,就可能死在那儿。”

我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他推门进屋,“去休息吧。”

我回到西跨院,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脑子里全是谢琮那双恨意满满的眼睛。

还有谢珩那句“别相信任何人”。

这局棋,越来越险了。

但我没有退路。‌‍⁡⁤

只能往前走。

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