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空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清禾就站在了静心寺的山脚下。
昨夜的雨刚停,石阶上还凝着湿漉漉的水汽,青苔遍布的缝隙里积着泥水,踩上去稍不留神就会打滑。
而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谷底。
望着蜿蜒向上,隐在晨雾中的石阶,沈清禾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将散乱的头发随意束起,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三步一叩首求平安符的征程。
跪下,起身,迈步,再跪下,额头触地。
受伤的膝盖磕在石阶上,刺骨的凉意混着钝痛传来。
偶尔有早起的山民路过,看到她这般模样,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沈清禾全然不顾,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三步一叩首”的动作。
走到一半时,裤子膝盖处已经被磨破,泥水混着血丝渗出来,每一次叩拜都带着钻心的疼。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树干。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她只觉得胸口痛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随时都快晕厥过去。
可一想到温叙白冰冷的威胁,她就咬着牙,硬生生撑着继续向前。
路过祈愿树,沈清禾停下了脚步。
她仰头望着那些红绸,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了十年前。
那时她和温叙白也曾来过这里,他亲手为她系上一块,写着“愿清禾岁岁平安”。
她快冻僵的指尖抚过那块字迹已经模糊的许愿牌,苦涩地笑笑。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她低头虔诚许愿。
“如果有来生,愿不再相见。愿我一生平淡,再无波澜。”
胸口的疼痛骤然加剧,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一丝猩红的血迹,滴落在脚下的青草上,格外刺眼。
其实学医的她,根本不相信会有来生。
所谓的转世轮回,不过是世人用来慰藉遗憾的谎言。
这一生她曾拥有过的幸福,最终如梦一场空。
路过人间太累,她不想再来了。
不知道又爬了多久,沈清禾终于站在最后一阶石梯上,
扶着旁边的石栏,喘着粗气,她望着眼前朱红的寺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了铜钟。
“咚......咚......”钟鸣声在山巅回荡,惊起几只栖在古柏上的飞鸟。
一位身着灰袍的老僧人走出来,念了句佛号。
“女施主,一路辛苦。”
他目光掠过沈清禾渗血的膝盖、红肿的额头,眼底满是悲悯。
“施主诚心叩拜,是为自身,还是为他人?”
沈清禾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沙哑着嗓子。
“为温叙白现在的爱人宋雨桐,求一枚平安符。”
喉间苦涩得厉害,连舌尖都泛起麻木的痛感,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补全了祈愿。
“愿她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和心爱的人喜乐顺遂,和睦到老。”
离开寺庙,沈清禾脚步踉跄地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也不好走,前几日的大雨冲垮了路标,不知不觉,她就迷了路。
手机没有信号,山雾裹着夜色越沉越浓,她只能摸索着辨方向。
一个不留神,沈清禾一脚踩空,惊叫着翻滚下悬崖,幸好一棵树挡住了她。
膝盖伤口被拉扯得裂开,痛得钻心。
缓了半天才喘过气,她咬着牙,抓着树枝慢慢爬起来,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挪。
直至深夜,她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了家,却发现温叙白站在门外,眉头紧蹙。
“清禾,你去哪里了?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你也不回。”
沈清禾没有回答,只是掏出护在胸口的平安符递给他。
“平安符我求到了,你还有事吗?”
察觉到她态度的疏离,温叙白莫名有些烦躁。
在他印象中,沈清禾从来没有用这般冷淡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清禾,你是生气了吗?昨天那种情况,我一时间情绪激动了,才说了那样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但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他下意识伸手,想将她拉进怀里安抚,却在她侧身抗拒躲开时,讪讪地停住了手。
“我答应陪雨桐去国外度个蜜月,明天的机票。等我们回来后,我会把一切都跟她讲清楚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清禾,你再等我几天,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沈清禾觉得命运格外讽刺。
有人相拥着奔赴蜜月,有人却要独自奔赴死亡。
“好。”
她平静地点点头。
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温叙白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心里隐约觉得不安,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跟她承诺。
“一周之后,我来找你。”
离开的时候,沈清禾突然叫住了他。
她眉眼弯弯,望着曾经填满她生命、与她相恋了整整十年的少年。
“温叙白,再见。”
这次是,再也不见。
“祝你玩得开心。”
简单地收拾了下要带的资料,沈清禾打车直奔机场。
登机之前,她刷到了宋雨桐秀恩爱的动态。
实况照片里,他们在烟花下拥吻。
沈清禾静静看了两秒后,注销了自己所有的社交账号。
十几个小时后,加拿大的实验机构里,师妹眼眶红红地递给她一份文件。
“清禾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用了,为未来医学发展尽一份力,是我最后的夙愿。”
她接过来,看着“遗体捐献同意书”几个字,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药水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静脉,带着微凉的触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清禾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意识越来越昏沉,疼痛感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在脑海。
十岁的夏天,巷口老槐树下,刚和欺负她的小男生打了一架的温叙白递给她一根雪糕,笑得露出小虎牙。
“沈清禾,以后我护着你。”
十八岁那年高考结束,他拉着她的手跑过洒满月光的街道,眼底闪着星光。
“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无论医学这条路多艰苦,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二十二岁因实习要暂时分别雨夜,他撑着伞跑遍大半个城市找她,紧紧地把她裹进怀里,语气坚定。
“等我毕业,就娶你。”
后来,他失踪了整整十年。
她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人世间,靠这份执念续命,却没想到真的再见面,他已经属于别人了。
“爱人去世了但一直爱着你”和“爱人还活着但不爱你了”到底哪个更痛苦,她没有答案。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皆是大梦一场空。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时,她嘴角带着一丝释然。
“不要有来生了,温叙白。”
“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