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奚言醒得很早。
一睁眼,就看见对面沙发上躺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在早上见到于戍州。
只见他右手枕着头,双腿弯曲,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沙发上。
像极了一个听话的小孩。
此时天色已经透亮,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刚好印在他露出来的左脸上。
奚言能清楚看到他脸上小麦色的皮肤,脸部轮廓极好,一点赘肉都没有。
即便相隔好几米,似乎也能瞧见他黑长浓密的眼睫毛。
他嘴唇微张,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作为男生而言,睡相无可挑剔。
盯着这一幅画面,奚言竟有一丝走神。
等她反应过来,赶紧晃了晃脑袋清醒清醒,穿上鞋,轻手轻脚进了卫生间。
大概是水流声音太大,收拾好一切出来后,于戍州已经起身坐在沙发上。
“把你吵醒了?”奚言一脸抱歉。
“没有,我也差不多该起了。”于戍州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奚言摇了摇头,“没事。昨晚谢谢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见她脸色正常,于戍州也没多问。
他去卫生间洗漱,边走边说:“今天都是些收尾的活儿,你就在房间休息,不用去了。”
想了想又道:“饭菜我打包回来。”
奚言听了,朝着浴室门大声说:“我真没事,我可以的。”
于戍州一边挤着牙膏一边道:“这事听我的,要不然下次可不敢再带你。”
奚言不再说话了。
其实她每个月都会生理痛,虽不算特别严重,但如果真要她在外面折腾一整天,估计很难坚持下来。
自认为不算娇气,但遇到这样的不可抗力因素也只能败下阵。
虽说是收尾的活儿,但那天于戍州忙到晚上11点才回房间。
奚言开门时,满眼见到的都是疲倦。
“今天怎么这么晚?”奚言问。
于戍州进门后直接去了卫生间,边洗手边回:“赶着今天干完,明天一早回去。”
洗完出来后,又问她:“你身体怎么样?”
奚言一脸担忧地点点头,“我没事,今天睡了一整天。”
“那就好,我先冲凉。”
“嗯。”
白天睡太多,此刻奚言一点也不困。
于戍州冲凉的时间,她随意浏览了一些新闻网页。
有报道开学时间的,有报道大学提前军训的,还有报道准高三学生暑期补课的……
本是她也应该参与其中的一些事,而如今,已是事不关己,恍如隔世。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于戍州走出浴室后见她一副沉重的表情,有些好奇地问。
奚言收起手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什么,随便看看新闻。”
于戍州点了点头,“关灯吗?”
“我都行,看你,你累了你就睡。”
于戍州身子一沉,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那就晚点吧。”
说完,奚言便见他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干了几天活儿,难得放松,她也不打扰,自己又默默浏览网页。
眼看就要12点,奚言才再度开口:“关灯吗?”
于戍州听后强制结束一把游戏,放下手机,作出一副准备好睡觉的姿势。
“关吧。”
奚言按下开关,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但也没有全黑,窗帘能渗入隐隐的月色。
前几天,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关灯后两人几乎是倒头就睡,房间安静地出奇。
可今晚奚言实在睡不着,闭眼20分钟后还在翻身。
即便动作已经足够轻,但还是惊动了沙发上的人。
“不舒服?”低哑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
“没有。”奚言万分抱歉,“白天不该睡太多的。”
“聊会儿天?”
听他声音哑哑的,像是强撑着力气在说话。
奚言道:“没关系,你睡,我保证不动了。”
于戍州却翻了个身,“我也睡不着。”
奚言想了想,问:“那聊什么?”
于戍州:“都行。”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他轻声应着。
“你怎么会干这一行啊?”
没开灯的房间,有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平时说不出口的事,问不出口的话,此时开口却变得轻而易举。
这话问出口,房间突然变得安静。
奚言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补充一句,“你不想答就不答,没关系的。”
“赚钱呗,还能为了什么?”于戍州突然开口,“怎么,好学生看不上我们这一行?”
“我没有。”奚言身体动了动,朝着沙发的方向解释,“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片刻后,又小心谨慎地问:“我是不是不该问你的私事?”
沙发那边却传来冷笑声,“又不是国家机密,有什么不能问的。”
这回,换奚言没话了。
但对方又主动开口:“我爸以前干这个的,我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了。”
原来是这样!
奚言猜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你爸……”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死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奚言心里像是被某个东西突然击中,轰地一声炸裂,没再说话。
过了好久,以为对方已经睡着,却又突然听到他沉闷的声音。
“你呢?以后想干什么?”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能真想当我徒弟吧?”
“……”
“睡着了?”
没有睡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都没有答案。
“我现在只想赚钱。”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有了足够的钱,我就去一个有海的城市买个房子,然后就再也不搬家了。”
于戍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听着,沉默片刻又才开口:“那就更不能当我徒弟了。”
停顿了一下又说:“回学校读书吧。”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就像在喃喃自语。
奚言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在黑夜里各有所思。
于戍州在黑夜中看着她,“你父母怎么去世的?”
“去干活时出了意外。”奚言平静回答。
父母出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别人提及父母的事。
“你其他亲戚呢?除了这个姑姑。”
“我是捡来的。”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重地砸在于戍州的心口上。
那双深邃地眸光在黑暗中凝滞,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床那头又传来女孩的声音。
“养父母去世后,就由奶奶抚养,奶奶去世后,就寄托给姑姑。”
奚言平躺在床上,说话时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声音出奇地平静。
沙发那边动了动,于戍州微微抬头,声音僵硬,“老家房子呢?也没有了吗?”
“有个老房子,好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沙发那边顿时没动静了。
房间里陷入短暂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于戍州才重新躺平了身体,轻声问了句:“你养父母对你好吗?”
声音哑哑的,轻轻的,触电般击中奚言的心脏。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上的薄被,感觉有一股暖流涌上来,喉咙瞬间被堵住了。
“嗯,对我很好。”
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没几个,但都没有好下场。”
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却不想发出一点声音。
奚言扯了扯被子,将整张脸都藏在底下。
时针刚好跳转到凌晨1点,身体器官进入一天中最为脆弱的时候。
于戍州安静地靠在沙发上,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凸起在黑暗中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