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皎皎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片空白。
"他没死成。"萧烬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温行舟把他救回来了,人还清醒。"
他顿了顿,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拭去那颗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
想舔。
"想见他,就跟我走。"
崔皎皎慌忙披上外衣,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她的腿在发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父亲的脸。
撞柱。
父亲撞柱了。
父亲先前就说过,若有城破一日,他会以死殉国。她以为萧烬把父亲关起来了,他便没有机会……
她错了。
父亲是真的想死。
他们在一座偏殿前停下。
殿门口站着一个穿月白袍子的年轻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擦手。那人生得清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眼间透着几分病态的美感。
"哟,舍得来了?"他看见萧烬,笑嘻嘻地迎上来,"我还以为你要让人家父女俩隔着墙喊话呢。"
萧烬没理他,只问:"人怎么样?"
"死不了。"那人把帕子收进袖中,"撞得挺狠,但位置偏了些,没伤着要害。我缝了几针,养个把月就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崔皎皎站在那里,攥紧了衣角。
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啧了一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后娘娘?"他歪着头看她,"眼睛哭肿了,有损美貌啊。"
他走过来,拱了拱手,姿态随意得很:"在下温行舟,见过娘娘。"
崔皎皎低声道:"温公子。"
温行舟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顿住了。
崔皎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萧烬正盯着他。
那眼神很淡,却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压迫感。
温行舟眨了眨眼,耸了耸肩,识趣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他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知道你护着,我又不会把人吃了。"
萧烬没理他。
他转向崔皎皎,声音放轻了些:"进去吧。"
崔皎皎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半个时辰。"
崔皎皎点点头,推门进去。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
床榻上躺着她父亲崔岘。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缠着厚厚的白布,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双眼紧闭,眉头皱着,像是睡得并不安稳。
"爹……"
崔皎皎扑过去,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凉得吓人,骨节分明,瘦得只剩一层皮。
她的眼泪哗地掉下来。
"爹,您怎么这么傻……"
崔岘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
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渐渐有了焦距。
"皎皎……"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您别说话。"崔皎皎抹了把眼泪,"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
"不。"
崔岘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她按住了。
"爹有话……必须告诉你。"
他看着女儿,眼眶泛红,满是愧疚。
"那个人……新帝……是萧烬。"
崔皎皎的手顿住了。
"我知道。"她低声说。
崔岘看着她,声音发颤:"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当年是咱们府上的马奴……"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崔岘握紧她的手,像是在下什么决心,"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你害的他!"
崔皎皎愣住了。
"是爹。"崔岘闭上眼,声音里满是悔恨,"是爹害了他。"
殿内安静得可怕。
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像在哭。
崔皎皎跪在床边,一动不动。
"那年……爹发现他总是看你……"崔岘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每一个字都在耗尽他的力气。
"一个马奴……肖想我崔家的女儿……"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爹本想……杀了他……"
他看向崔皎皎,眼中满是复杂。
"你偷听到了爹和管家的话。"
"然后你就跑去诬陷他偷盗,让人把他打了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崔皎皎垂着眼,睫毛轻颤。
她记得那一天。
她躲在书房外面,听见父亲说"那个马奴留不得"。
她吓坏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也许是怕那个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她的少年会死。
也许是怕……再也没有人会那样小心翼翼地、隔着人群偷偷望着她。
她那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她不想他死。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把自己的步摇送给萧烬,然后告诉管家,说他偷了她的东西。
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她以为这样就够了。赶出去了,离开崔家了,父亲就不会再追究了。
她错了。
"你以为赶走他就能救他?"崔岘的声音带着颤抖,"皎皎,你太天真了。"
"爹看见你为了救他,不惜污蔑他……爹就知道,你对他有情。"
"一个马奴,竟然让我崔家的女儿动了心思……爹更容不下他了。"
崔皎皎的眼泪簌簌滑落。
"爹派人追杀他。"崔岘闭上眼,"那些人打着你的旗号,要置他于死地。"
"他以为是你要杀他。"
"这些年他受的苦,吃的罪……都是爹造成的。可他恨的是你。"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崔皎皎跪在那里,眼泪流了满脸。
难怪他说她欠他一条命。
可他……为何又对她这么好?
"爹要去告诉他真相。"崔岘挣扎着想起身,"是爹害的他,不是你……"
"不行!"
崔皎皎猛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回床上。
"爹,你不能说!"
"皎皎……"
"你说了,他会杀了你的!"她的声音在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爹,您想想母亲,想想弟弟……他们怎么办?"
崔岘愣住了。
"弟弟才十五岁……"崔皎皎哽咽着,"母亲身子又不好……您若是死了,他们怎么活?"
"皎皎……"
"让他恨我。"崔皎皎握紧父亲的手,"让他恨我一辈子都没关系。只要您能活着,只要母亲和弟弟平安……"
她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爹,求您了……答应我,不要说出去……您得活着……为了母亲,为了弟弟,您得活着啊……"
崔岘看着女儿哭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心如刀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良久。
他叹了口气,抬起手,颤巍巍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好……爹答应你。"
他闭上眼,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可皎皎……你这样护着爹,将来他若是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崔皎皎握紧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永远不会。"
殿外。
阳光正好,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温行舟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懒洋洋地眯着眼。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可神情却悠闲得很,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热闹。
萧烬靠在廊柱上,盯着紧闭的殿门,一言不发。
"你不进去听听?"温行舟开口,语气随意。
"不用。"
"哟。"温行舟挑了挑眉,"这么大方?不怕太傅说什么不该说的?"
萧烬没回答。
温行舟歪着头看他,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看向萧烬,眼神意味深长。
"听起来,当年的事好像另有隐情。你不想知道?"
萧烬沉默着。
他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殿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