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罗文点了根烟蹲在阳台阴影里，手里攥着那个屏幕碎裂的诺基亚，听筒贴在耳朵上。
电话那头是母亲带着浓厚乡音的亲切，伴随着电流的嘈杂。
“妈，钱过两天给你汇过去。”罗文把烟灰弹进花盆，“我在这边挺好，工作稳定，包吃住。”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你跟着你小姨，要听话，别给她惹事。小萍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打拼。”
罗文看着屋里还在熟睡的孔萍。
那张脸陷在枕头里，头发乱糟糟的，卸了妆的皮肤有些暗沉，却比平时看着顺眼。
“妈。”罗文压低嗓音，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咱们家跟孔萍家，到底啥关系？以前我怎么没听说过她这号人？”
对面沉默了两秒。
“咳，那是你外婆年轻时候的事。”母亲叹气，“你外婆跟小萍她妈，那是拜把子的姐妹。后来小萍家遭了难，咱们两家就走动得勤。论血缘，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连远房亲戚都算不上。但我得叫她妹，你就得叫姨。”
罗文的手指在栏杆上敲了两下。
没血缘。
连亲戚都算不上。
“行，知道了。”罗文掐灭烟头，很舒爽地吐了一口烟圈。
挂了电话，罗文心情大好。
他走进屋，正好碰见孔萍顶着鸡窝头从里屋出来，睡眼惺忪，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领口歪在一边，露出一片白腻。
罗文没避开，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
孔萍被这充满侵略性的注视烫了一下，慌忙捂住领口，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去洗脸！”
下午三点。
孔萍收拾利索，非要拉着罗文出门。
“去买两身衣裳。”孔萍数着钱包里刚发的工资，“你那两件T恤都洗泄了，跟咸菜似的。再去云间那种地方，保安都不让你进。”
罗文拍拍兜，“我有钱。”
那是昨晚卖摩托车分的八百块，还热乎着。
“你的钱留着娶媳妇。”孔萍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
关琳一听逛街，也不困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当尾巴。
三人来到服装批发市场。
这里人挤人，汗味混着劣质香水味。
孔萍像是进了战场的将军，在衣服堆里杀进杀出，砍价砍得老板直翻白眼。
“这件，这件，还有那件。”孔萍挑了一套休闲西装，一件白衬衫，扔给罗文，“去试试。”
罗文拿着衣服钻进那块只挂了一块布帘子的试衣间。
五分钟后。帘子掀开。
原本嘈杂的店铺似乎静了一瞬。
罗文扯了扯有些紧的领口，从里面走出来。
那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把原本就挺拔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那种街头混出来的痞气被西装压下去几分，反而透出一股斯文败类的禁欲感。
关琳嘴里的棒棒糖掉在地上。
“卧槽……”她捂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畜生哥……这也太帅了吧？这还是那个穿大裤衩的流氓吗？”
孔萍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另一条领带。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跳得乱了节奏。
她以前只觉得这小子长得周正，没想到换身皮，竟然这么……招人。
“有点紧。”罗文走到孔萍面前，低头看她，“勒脖子。”
孔萍回神，脸上发烫。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帮他整理领口。
距离极近，罗文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还能看见她那两扇长睫毛在微微颤动。
“别动。”孔萍的声音有点哑，手指灵巧地翻折着领子，“现在的年轻人就要精神点，整天垮着个脸像什么样……”
话没说完。
脸颊上传来湿热的触感。
那是嘴唇，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重重地在她脸上印了一下。
孔萍整个人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两秒后。
“你疯了？！”孔萍猛地推开罗文，捂着脸后退两步，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我是你小姨！”
关琳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掏出把瓜子嗑起来。
罗文整理了一下被推乱的西装下摆，一脸无赖。
“刚给我妈打过电话了。”他看着孔萍，嘴角噙着笑，“咱俩八竿子打不着，连远房亲戚都算不上。所以……”
他往前逼近一步。
“别拿长辈那套压我。我不吃。”
孔萍被这突如其来的摊牌砸懵了。
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混杂在一起，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流氓！”
她骂了一句，转身就跑。
跑到收银台，她又猛地折返回来，气呼呼地掏出钱包把账结了，然后指着罗文的鼻子。
“以后不准再这样！不然……不然我把你腿打断！”
那威胁毫无力度，反倒像是在撒娇。
天色渐晚，路灯初上。
三人在路边的烧烤摊坐下。
几瓶啤酒，一把羊肉串，烟火气十足。
罗文穿着那身新买的西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手里抓着跟羊肉串，吃相极其豪迈。
这反差感引得隔壁桌几个小姑娘频频侧目。
孔萍低头吃着烤茄子，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散去，根本不敢看罗文。
街角阴影处。
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边。
黄毛手里夹着半截烟，蹲在垃圾桶旁边，旁边还跟着个瘦得像猴的小弟。
“是他吗？”瘦猴问。
“化成灰老子都认识。”黄毛狠狠吐了口唾沫，摸了摸还没好利索的后脑勺，“那天在酒店，就是这逼崽子，一下就把老子放倒了。下手真他妈黑。”
“那咱上？”瘦猴摸向腰间。
“上个屁！”黄毛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没看见他那体格？咱们两个不够送菜的。上次六七个兄弟都没干过他。”
黄毛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
“摇人。让坤哥多带点人过来，带家伙。今晚必须把这小子的腿卸了。”
发完消息，黄毛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眼神阴冷如蛇。
“先盯着。等他们分开。”
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
罗文擦了擦嘴，看了一眼时间。
“走吧，回去。”
“你们先回。”孔萍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还得去上班。今天红姐说了，有个大客户要来，不能迟到。”
罗文皱眉。“一起走，我送你。”
“不用。”孔萍拒绝得很干脆，“这离云间就隔了两条街，几步路的事。而且你穿成这样去那种地方，我不放心。”
她是怕罗文又惹事。
更怕自己这颗乱糟糟的心还没平复下来，再跟他独处会出事。
“走了。”孔萍提起包，甚至没敢看罗文一眼，转身融入了夜色。
罗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走吧畜生哥。”关琳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
两人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刚走出几十米。
孔萍那边。
她低着头，走得很快。
脑子里全是刚才试衣间里那一幕，还有罗文那句“别拿长辈压我”。
这混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巷子口突然窜出几道黑影。
还没等孔萍反应过来，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呜——！”
孔萍拼命挣扎，手里的包掉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散发着霉味的麻袋从头顶罩了下来。
几个人粗暴地把她塞进旁边一辆早就停好的面包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
面包车发动，扬长而去。
出租屋里。
罗文站在客厅中央，把那件新买的西装脱下来，随手挂在椅背上。
“哎哎哎！看着点！”关琳正窝在沙发上刷视频，一抬头看见罗文正在解衬衫扣子，立马捂住眼睛，指缝却张得大大的，“别脱那么快啊！给我点心理准备！”
罗文没理她，直接把衬衫一扒，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几道陈旧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像是某种猛兽留下的抓痕。
他弯腰，开始解皮带。
“啊——！”关琳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进卧室，“畜生哥你又要放它出来了！太吓人了！”
“砰”的一声，卧室门反锁。
罗文嗤笑一声。
他换回让自己感觉更舒服的T恤和工装裤。
走到镜子前，罗文摸了摸下巴。
今晚有点燥。
正好找辛磊那小子喝点。
上次那顿酒没喝痛快，就被孔萍给搅局了。
罗文从抽屉里摸出两包红塔山，揣进兜里，正准备出门。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炸响。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小姨。
这时候给他打来电话，罗文心中有些隐隐不安。
连忙走去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喂。”
听筒里没有传来孔萍的声音。
只有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和嘈杂的背景音。
“就你他妈的叫罗文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