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16:56:01

“起来。”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只手,将血屠魔尊从崩溃的深渊里,硬生生捞了一把。

“我们坐下说。”

这几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血屠魔尊那剧烈耸动的肩膀,缓缓停了下来。他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动,像是在消化这两个他数千年来从未听过的词——“坐下”和“说”。

在他的人生里,只有“站着杀”和“闭嘴”。

许久,他那庞大的身躯才像一具生了锈的魔偶,以一种极其笨拙的姿态,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陈默,而是茫然地环顾四周。最终,他选择了离陈默最远,也最空旷的墙角,就那么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了下去,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蜷缩起来。

一个能用拳头轰碎山岳的魔尊,此刻像个做错了事,被罚站墙角的孩子。

陈默看着他这副样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典型的退行行为,在感到安全后,心理状态会退回到早期的幼稚阶段。不过……大哥你这体格,蜷在墙角也像一堵墙啊。】

他没有走过去,而是回到软榻上坐好,与血屠魔尊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既不疏远也不压迫的距离。

“现在,可以说了。”陈默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从你觉得,声音开始变得‘大’起来的时候。”

……

血屠魔尊说完了。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头重新垂下,埋在膝盖里。

他把自己最深处、最不堪的伤疤,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这个凡人面前。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是嘲笑?是鄙夷?还是……又一把更锋利的刀?

陈默等了很久,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

“你的刀呢?”

血屠魔尊猛地抬头,眼中全是警惕。

“做什么?”

“拿出来,我看看。”

犹豫了许久,他才心念一动。

嗡!

一把造型狰狞的血色长刀,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刀身一出现,整间屋子的温度都骤降了十几度,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好刀。”陈默给出了评价。

然后,他对着这把能让仙人色变的魔刀,下达了一个让血屠魔尊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指令。

“从今天起,接下来的七天。”

“每天,你什么都不用做。”

“就坐在这里,对着你的刀,跟它说话。”

血屠魔尊的嘴巴,缓缓张大。

“说……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陈默摊了摊手,“你可以跟它讲你今天吃了什么,天气怎么样,或者骂骂那个不长眼的守卫。你甚至可以把它当成天澜界主,再把他骂一遍。”

“重点是,你要‘说’。”

“用你正常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说给它听。”

陈默站起身,走到血屠魔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七天之后,你再来找我。”

“这是你第一阶段的治疗。也是……我的诊费。”

血屠魔尊彻底懵了。

对着刀说话?这就是……治疗?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一股被压抑的怒火,开始从心底往上冒。

然而,当他对上陈默的眼睛时,那股火,又瞬间被浇灭了。

那双眼睛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能倒映出他所有的心思。

“你的刀,是你最信任的伙伴,它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你。”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血屠魔尊的心口,“你不是在对刀说话。”

“你是在学习,如何对一个‘安全’的对象,重新开口说话。”

“你在找回,你失落了三千年的……语言。”

血屠魔尊呆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刀,又看看眼前的陈默,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玄奥的“道法”,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没有骗他。

因为他说出了那把刀对他而言,真正的意义——伙伴。

许久。

他收起刀,从地上站了起来,庞大的身影再次充满了压迫感。但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释放杀气。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然后转身,沉默地走出了听潮小筑。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陈默才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双腿一软,几乎是摔回了软榻上。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黑色的法袍上,冰凉黏腻。

【妈的,吓死我了。差点以为情绪疏导失败,要被当场灭口。】

【不过,认知行为疗法的第一步,暴露疗法和系统脱敏,算是成功布置下去了。希望这位大哥能坚持做作业吧。】

他瘫在软榻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与鬼母不同,血屠魔尊的精神世界是一座活火山,刚才那场“诊疗”,无异于在火山口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门外那死寂的氛围被打破了。

血屠魔尊的身影,出现在那轮月亮门外。

所有用神念、用眼角余光偷窥的魔修,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他们看到,那个魁梧如魔神的身影,没有了来时的嚣张与狂暴。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踉跄。他没有看任何人,就那么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过长廊。

他走过的地方,魔修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平日里最是崇拜血屠魔尊的魔将,下意识想上前行礼,可刚张开嘴,就看到血屠魔尊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竟挂着两行还未干涸的……泪痕。

魔将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化作剧烈的咳嗽。

血屠魔尊没有理会他,就那么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这片区域的魔修们,才像是突然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哭了?”

“我没看错吧?血屠魔尊……他哭了!”

“天啊,那位先生……到底做了什么?”

“那不是斗法,也不是威压……我没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他只是让血屠魔尊进去,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话,就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哭着走出来?”

恐惧。

一种比面对血屠魔尊的屠刀时,更加深沉、更加根源的恐惧,在所有魔修心中蔓延。

他们不怕力量,不怕杀戮。但他们怕这种未知的、能轻易操纵一个化神大能心神的、无形的力量。

听潮小筑,在他们眼中,彻底变成了一处不可直视、不可揣测的禁地。

而此时,禁地之内。

墨魁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这位万魂宫的二号人物,此刻脸上已经不是狂热,而是一种近乎呆滞的敬畏。他看着瘫在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的陈默,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噗通一声单膝跪下。

“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和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狂喜。

“属下……属下悟了!”

陈默正头昏脑涨,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差点当场宕机。

【又悟了?大哥你的悟性是不是都点在这上面了?我只是做了个心理疏导,求你别再给我加戏了。】

他强撑着坐起身,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来听听。”

得到了鼓励,墨魁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自己认为的)。

“先生让血屠魔尊对着刀说话,看似荒诞,实则蕴含无上大道!”

“刀,是血屠杀伐之道的具象!让他对刀说话,就是让他直面自己那颗被杀戮蒙蔽的本心!是在逼他‘斩道’!斩去那三千年积累的无边杀业,回归本我,重塑道心!”

墨魁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已经窥见了天机。

“这是何等雷霆手段!何等慈悲心肠!先生,您这已经不是治病,您这是在为他重开道途啊!”

陈默安静地听完,脸上那温和的职业微笑几乎没挂住。

他看着一脸“快夸我”的墨魁,幽幽地叹了口气。

“墨魁。”

“属下在!”

“你想多了。”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

“我只是在对他进行‘系统脱敏治疗’,配合‘暴露疗法’,重建他的语言功能而已。”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的问题,不是杀业太重,是这里,”陈默敲了敲太阳穴,“他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伴有应激性攻击行为。简单说,他不会跟人正常交流,所以只能用吼的。我让他对着刀说话,是让他找回说话的‘肌肉记忆’。”

社交……恐惧症?

系统……脱敏?

暴露……疗法?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古怪的词汇,像一道道惊雷,劈进了墨魁的脑海。

他彻底呆住了。

他想象中的“斩道”、“重塑道心”呢?怎么到了先生口中,就变成了……一种听起来很古怪的“病”?

但……

墨魁的脑子开始了疯狂的超频运转。

先生是在否定我吗?不!先生是在点拨我!

他不是在说我错了,他是在告诉我,我所理解的“大道”,在先生的境界里,只是一种可以被随意命名、随意解析的“病症”!

“社交恐惧症”……这必然是上古神魔时代,对于“道心偏执,自我封闭”这种状态的专业称谓!

“系统脱民”……不,是“系统脱敏”!必然是指将修士整个道心系统,从那些敏感的、错误的执念中剥离出来!

墨魁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头顶灌下,整个人都通透了!

他懂了!他彻底懂了!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超越了敬畏,那是一种凡人仰望创世神般的虔诚。

“属下……愚钝!”墨魁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谢先生赐下真名大道!”

陈默:“……”

他累了,毁灭吧。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得睡会儿。”

“有!有!”

墨魁这才想起正事,连忙从储物法器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一卷兽皮,也不是一枚玉简。

而是……一摞。

整整一摞,用黑色绳索捆得整整齐齐,堆起来快有半人高的玉简。

“先生!”墨魁将那摞玉简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您吩咐的‘预约名单’,属下已经拟好了!”

他指着那小山似的玉简堆。

“这……这只是昨夜到今晨,咱们主殿内,各位执事和统领的申请。”

墨魁咽了口唾沫,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九幽鬼王、黑水玄蛇那几位大人的‘挂号’申请,还有其他各洲魔尊派人送来的拜帖……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