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14:25:52

暮色如墨汁般倾覆下来,将那座横跨在咆哮怒河之上的吊桥,涂抹成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色剪影。

河风带着水腥气,猛烈撕扯着腐朽的桥身,粗大绳索在风中痛苦地呻吟、摇摆,残缺的木板缝隙像巨兽咧开的嘴。

这是通往对岸唯一的路,却更像一条悬在半空的黄泉道。

王扒皮勒马桥头,脸色阴沉地驱赶流犯:“快过!磨蹭的等着喂鱼!”

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先行的流犯战战兢兢,刚至桥心,一阵狂风卷过,腐朽的木板“咔嚓”断裂!凄厉的惨叫瞬间被奔腾的河水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多留。

死寂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官差的鞭子和刀锋却比河水更冷。

萧家排在队伍中后段。

萧谨言望着那吞噬生命的危桥,又看向担架上气若游丝、再经不起半分颠簸的萧谨文,眼神凝重如铁。

硬闯,十死无生。

他目光扫过桥索与岸边木桩连接处那刺眼的磨损,心中急速盘算。

迟沐兮被苏婉娘紧紧搂着,冰冷的河风穿透单薄的囚衣。

她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桥,小手下意识攥紧了。

桥索快断了!需要固定!但怎么固定?拿什么固定?

她的目光焦急地掠过周围,忽然定在萧谨言背上——那卷数次救命的、坚韧的藤蔓还缠在那里!

几乎同时,萧谨言的手也按上了背后的藤蔓。

母子二人目光一触,某种无言的默契在电光石火间达成。

“言言……”迟沐兮扯他衣袖,小手指着桥上摇晃得最厉害、绳索磨损最严重的几处,声音带着孩童本能的恐惧和一种急切的提醒,“绳子……要断!晃……怕!藤藤……绑绑!绑紧就不晃了!”她用最简单的词汇,指向最要害的问题。

萧谨言眼中锐光一闪。

他立刻解下藤蔓,对身旁的二弟萧谨行低语,语速极快:“谨行,你身手最灵,带上藤蔓,不必下到险处,就在桥头这端,把这几处最要命的磨损,用藤蔓绞紧加固!要快!”

“明白!”萧谨行毫不迟疑,接过藤蔓。

他并未冒险攀下桥底,而是利用桥头木桩和残存结构的掩护,在官差鞭长莫及的死角,将坚韧的藤蔓如巨蟒缠树般,死死绞缚在旧绳索与木桩连接、磨损最深的几处关键节点上。

他力量不小,将藤蔓勒得紧绷,大大分担了旧索的承重。

另一边,萧谨言目光扫到桥头散落的几根之前流犯遗弃的、较为粗直的树枝,又看向迟沐兮。

迟沐兮正紧张地盯着萧谨行动作,小嘴抿着,察觉到萧谨言目光,她立刻指着那些树枝和桥面下隐约可见的横向支架:“棍棍……卡住下面……不让它乱晃!”

她双手比划着左右摇晃然后被挡住的动作。

萧谨言瞬间领会——增加横向支撑,抑制过度摆动!

他示意四弟萧谨武,两人迅速拾起那些树枝,觑准桥身晃动的间隙,将最长最粗的两根,从桥面木板间隙斜插下去,另一端死死抵在岸边坚实的岩石缝或木桩基座上,形成简陋却有效的斜撑。

他们的动作虽快,但在这种环境下依然显眼。

“干什么!谁让你们乱动!”王扒皮的怒喝响起,鞭梢破空。

萧谨言停手抬头,不卑不亢:“官爷明鉴!这桥若不加固定,只怕未等过半,人已坠河殆尽。延误行程,无法向邕州足额交差,上头怪罪下来,恐非小的们承担,官爷亦难免责罚。”

王扒皮脸色铁青,目光在明显被加固过的桥头关键处和新增的支撑上扫过,又看看前方不断减员的队伍。

他腮帮子咬了咬,最终挥鞭骂道:“妈的!就你们鬼点子多!赶紧弄完滚过去!”

他默认了,因为萧家是在解决他也在面对的难题——如何让更多人“活着”过桥以完成押解任务。

萧谨行此时已加固完毕退回,手上被粗糙的藤蔓勒出深痕。

萧谨言点头,迅速安排过桥顺序:“谨行打头探路,踩实再走。婉娘带珠珠、谦儿跟紧谨行脚印。谨武与我抬三弟断后。母亲……”

他看向迟沐兮。

“我跟婉娘。”迟沐兮立刻说,此刻自己跟着苏婉娘最不影响其他人。

萧家开始渡桥。

加固后的桥头部分果然稳了许多,但中段依旧惊险。

狂风毫无规律地撕扯,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萧谨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仔细试探。

苏婉娘紧紧拉着两个小的,眼睛只敢看前方背影的脚跟。

走到中段最晃处时,一阵狂颠袭来!

抬着担架后端的萧谨武脚下猛地一滑,一块本就松动的木板骤然翘起!

“小心!”萧谨武惊叫,担架剧烈倾斜,萧谨文眼看就要滑出!

走在前面的迟沐兮一直竖着耳朵关注后方,闻声骇然回头,正看到这惊险一幕!

她的小脑袋里根本没有思考时间,脱口尖叫:“踩边上!踩厚的!”

她指的是担架旁边一块看起来比翘起木板宽厚许多、与主梁连接更紧密的桥板边缘。

这尖叫清晰刺耳。

抬着前端的萧谨言本就全力稳住下盘,闻声几乎是本能配合,低吼:“谨武,向我靠!踩实边缘!”

萧谨武在失衡中奋力一蹬,脚底终于踏中那块较实的边缘,借着萧谨言那边的稳定力量,硬生生将倾斜的担架扳了回来!

昏迷的萧谨文被颠得闷哼一声,终究没有滑落。

电光石火,生死一瞬。

王扒皮在桥头将一切尽收眼底,尤其是迟沐兮那一声及时的尖叫。

他眯起眼,盯着那个被苏婉娘重新搂紧的小小身影,眼神中的阴鸷混入了一丝更深的探究与忌惮。

这小东西……邪门!

萧家终于全部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每个人,连萧谨行都扶着一块石头剧烈喘息,手上的伤口渗着血。

萧谨言第一时间查看萧谨文,见他虽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但胸口尚有起伏,紧绷的心弦才略松一分。

他走到迟沐兮面前,蹲下高大的身躯,看着她惊魂未定、小脸苍白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做得好”之类的话,只是伸出宽大粗糙的手掌,轻轻包住她冰凉微颤的小手,用力地、缓慢地握了握。

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胜过千言万语。

迟沐兮感受到那坚定的暖意,狂跳的心渐渐平复,她仰起小脸,看着萧谨言沉静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王扒皮带着剩余人马也陆续过桥,清点后,人数又少了七八个。

他脸色难看,但目光扫过疲惫却依然齐全的萧家,尤其是那个被萧谨言无形中护在身后的小身影时,心思转动。

这群人……尤其是那个邪门的小崽子,似乎总能在绝境中找到一丝缝隙。

或许……在抵达邕州之前,还有些棘手的路段,用得着他们探路?

他冷哼一声,下令寻找避风处过夜。

夜色浓重如化不开的墨。

萧谨文被小心安置,然而,经过沼泽瘴毒侵袭、吊桥致命颠簸,他那刚刚被草药拉回一丝的生机,仿佛风中残烛,在寒夜的包裹下,光焰愈发微弱,呼吸轻得几乎随时会断绝。

新的营地尚未找到,而队伍里最脆弱的那盏生命之灯,正在急剧黯淡,能否熬过这个长夜,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