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鬼见愁”峡谷的第一步,迟沐兮就感觉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光线骤然黯淡,两侧是高耸入云几近垂直的峭壁,嶙峋怪石张牙舞爪。
头顶只余一线灰蒙蒙的天,被浓密藤蔓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弥漫一股潮湿、腐朽又带奇异甜腥的味道,闻之令人头晕胸闷。
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前人踩出的、覆盖湿滑苔藓和腐烂落叶的模糊痕迹。
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滑倒摔伤是小事,更可怕的是那些隐藏在落叶下,石缝中的毒虫和可能致命的泥沼。
队伍行进速度变得极缓,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除了官差偶尔的呵斥和鞭响,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
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萧谨言背着迟沐兮,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萧谨行和萧谨武抬着简易担架上的萧谨文,更是举步维艰。
苏婉娘紧紧拉着萧玉珠和萧谨谦,眼睛不敢离开地面分毫。
“都注意脚下!跟紧了!谁掉下去,老子可不会下去捞!”王扒皮骑在马上,也显得小心翼翼,不时紧张地抬头看两侧峭壁和头顶缠绕的藤蔓。
没走多远,惨剧发生。
一个走在萧家前面不远处的老妇人,脚下突然一滑,没能抓住旁边湿滑的岩石,发出一声短促惊叫。
整个人翻滚着坠下了路旁一个被浓密植被遮掩的陡坡。
下面传来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和汩汩水声,随即没了动静。
人群一阵骚动,但很快被官差的鞭子压了下去,只剩几声压抑的啜泣。
死亡,在这里如此稀松平常。
迟沐兮的小手紧紧搂着萧谨言的脖子,掌心全是冷汗。
这地方太凶险了,毒虫、瘴气、悬崖、沼泽……还有身后虎视眈眈的王扒皮。
必须更加小心!
她的目光不断扫视周围环境,试图寻找可利用的东西,或辨识潜在的危险。
又前行了一段,路变得更加狭窄湿滑,一侧是深涧,水声轰鸣。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似乎更浓了些,不少人开始感到头晕眼花,恶心欲呕。
迟沐兮心里一沉,是瘴气!
虽然可能不浓,但对本就虚弱的人来说足以致命。
她看到萧谨文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蹙起,苏婉娘的脸色也更加苍白。
“言言……味道臭臭……头晕……”她小声在萧谨言耳边说,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口鼻。
萧谨言也感觉到了不适,他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他停下脚步,对家人低声道:“用湿布,捂住口鼻,尽量少吸气。”
大家连忙照做,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用水囊里的水浸湿,掩住口鼻。
虽然简陋,但过滤掉一部分浑浊空气后,那恶心头晕的感觉确实减轻了一些。
旁边有流犯看到,也纷纷效仿。
王扒皮瞥了一眼,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然而,更直接的危机很快出现。走在队伍侧翼的一个年轻流犯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跳起来,疯狂拍打自己的小腿。
只见一条色彩斑斓、筷子长短的蜈蚣从他裤腿里掉出来,迅速钻进了石缝。
那流犯的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皮肤发黑,他惨叫几声,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地,很快便没了声息。
毒虫!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慌比之前更甚。
所有人都开始惊慌地检查自己的身上、脚下。
“都慌什么!继续走!”王扒皮色厉内荏地吼道,但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裤腿和袖口。
萧家人也吓得够呛。萧玉珠更是吓得小声哭起来。
迟沐兮强迫自己冷静。
蜈蚣、毒蛇、毒蝎……这种潮湿阴暗的环境是它们的乐园。
必须想办法驱赶或防范。
她的目光落在路边一种叶片宽大、边缘有锯齿、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植物上。
好像是……艾草?还是某种类似的驱虫植物?
“言言……那个草草,味道冲,虫子怕……”她又扯了扯萧谨言,指向那种植物。
这次,萧谨言没有丝毫犹豫。
他立刻示意萧谨行和萧谨武,快速折了几大把那种气味刺鼻的草叶。
他们自己先将草叶揉碎,汁液涂抹在裸露的手腕,脚踝和脖颈处,又将揉碎的草叶分给苏婉娘和两个孩子,让他们塞进衣领、袖口和裤脚里。
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虽然不太好闻,但确实让人安心了不少。
萧家附近的毒虫似乎真的避开了些。
其他流犯见状,也纷纷去折那种草叶,一时间,峡谷中充满了这种特殊的辛辣气味。
王扒皮看着萧家又一次“引领”了应对之法,眼神阴鸷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但他也没阻止,毕竟他自己也怕毒虫。
队伍在死亡阴影和刺鼻气味的包裹下,艰难地继续深入“鬼见愁”。
越往里走,地势越发崎岖,有时需要攀爬湿滑的岩石,有时要涉过冰冷刺骨、不知深浅的溪流。
萧谨文的情况又开始不稳定,湿冷的空气让他呼吸更加困难。
终于,在穿过一片特别茂密、光线几乎完全被遮蔽的林子后,前方出现了一处断崖。
原本的小路似乎被山洪冲毁了大半,只剩下一条不到一尺宽,满是青苔的天然石棱,贴着湿漉漉的崖壁蜿蜒向前,下方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石棱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处稍微开阔点的平台,看起来是继续前行的唯一路径。
王扒皮勒住马,脸色难看地看着这条“路”。马是肯定过不去了。
“下马!一个个过!不想死的就给老子小心点!”他率先下马,将马拴在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死亡石棱。
他身手不错,虽然惊险,但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轮到流犯们了。
看着那湿滑狭窄,下方就是万丈深渊的石棱,许多人腿都软了,瘫在地上哭嚎着不敢过去。
鞭子毫无怜悯地抽下来。“不过就等死!快!”
一个接一个的流犯在极度的恐惧中,颤抖着踏上石棱。
有人成功过去了,也有人脚下一滑,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消失在了下方的云雾中。
轮到萧家时,难题出现了。
萧谨文还在昏迷,根本无法自己行走,更别说过这种险路了。
抬着担架过,绝无可能。
王扒皮在对面平台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这次,看你们怎么过!就算萧谨言身手再好,背着一个人也绝对过不了这石棱!
萧谨言看着那石棱,又看看昏迷的三弟,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不可能抛下三弟。可怎么过?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被萧谨言牵着的那个小小身影上。
迟沐兮看着那绝路,小脸也白了。
她不是神仙,这种纯靠体能和平衡的险关,她一个三岁半的身体能有什么办法?
但办法或许不在她身上,而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那些从崖壁上垂落下来,粗壮坚韧的古藤,以及王扒皮留在对面,正烦躁刨着蹄子的那几匹马上。
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能救萧谨文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踮起脚尖,用力拉了拉萧谨言的手,示意他蹲下。
然后,她凑到萧谨言耳边,用极低极低且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而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萧谨言听罢,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迟疑。
他看向迟沐兮,小奶娃的大眼睛里,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决断,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想起母亲的种种“早慧”行为……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腐朽和辛辣气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毅。
他转向二弟萧谨行,用同样低沉而快速的声音交代了几句。
萧谨行先是愕然,随即重重点头,眼中燃起一簇孤注一掷的火苗。
在所有人或恐惧、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
萧谨言没有走向那条死亡石棱,而是转身,朝着旁边垂挂的藤蔓和王扒皮留在原地的马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