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10:20:31

信写完后,小夭来到相柳房间,对相柳说:“你陪我出去一趟”

相柳微笑着看着她,好似很开心的样子,“终于想明白要回去了?”

“不是,我昨天出来的急,没跟我父王说清楚我去哪了,我要出去给他送封信。”

“送信为什么要出去送?”

“这里是鬼方氏,我要是送出去的信被鬼方族长的人截获了怎么办?暴露了我的身份,可说不清楚。”

相柳好言相劝,“你已经出来两天了,何不趁此机会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你若是想明白了要回去,我倒是乐意陪你走一趟。”

“我说了,我是不会走的。”

“那我为何要陪你?”

小夭倚在门口,笑嘻嘻的说:“如果你不陪我去,我就去你叔父那里闹,说你始乱终弃。”

相柳翻动着面前的龟甲竹简,淡淡说:“这招你已经用过了。”

“是用过了,但是效果还不错,上次他说要把我杀了丢到沙漠里喂狼,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刑法,反正我不怕死,就看你能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相柳讥嘲的说:“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威胁别人要挑别人在乎的东西吗?你拿你的命来威胁我?有没有想过我根本就不在乎。”

小夭简直想翻白眼,想到昨天相柳焦急的样子,那也叫不在乎?不过此刻,她也懒得和他争辩。“你可以不在乎我的命,可若一个王姬不明不白死在鬼方氏,必定会给鬼方氏招来祸端,你也不在乎吗?”

相柳手中的动作一滞,站起身来阴沉着脸说:“走吧。”

小夭内心狂喜,紧压着嘴角的笑意跟在相柳身后。

鬼方氏规矩森严,外出需经层层关卡登记,相柳带着她走过了一个个隧道,才唤来了毛球。

上了雕背,小夭这才看清楚鬼方氏的全貌。

一座座红棕色山脉连绵起伏,像沉睡的巨兽横卧大地,山与山之间间隔均匀,夹出的山谷全都模样相似,小夭回头看时,已经辨不出刚刚的隧道是出自哪道山褶里了。

嶙峋的岩石镶嵌在山脉中,棱棱角角勾勒出海浪的弧度,却不似海浪那般生机勃勃,目之所及,竟然一点绿色也没有,让人感觉无比荒凉,小夭不禁疑惑:“这么多山,怎么一座房屋都没看见?没有人吗?”

相柳叫毛球飞低了些,指着地面那些小凸起说:“看到那些洞穴了吗?那些就是。”小夭这才发现,有些屋子嵌于崖壁之中,与山体浑然一体,有的藏于地底,只露出小小的洞口,若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世人皆说鬼方氏踪迹难寻、神秘莫测,原来连寻常居所都这般隐蔽。”

相柳说:"大荒传言鬼方氏神秘可并非只因这个。"

小夭问:“那还因为什么?”

“鬼方氏的‘鬼’还有鬼斧神工之意。这片土地虽然看上去贫瘠,其实地下却藏着丰富的矿石,这些矿石是制作很多东西的原料。比如孔雀石,它虽然看似普通,但经过煅烧后,能炼出比水还温润的青铜液,用它制造的兵器可削铁如泥。再比如精矿,以它打造的器皿,历经千年而不蚀。还有绿松石、玛瑙、水晶等等,都可以制作成首饰。世人只知皓翎的兵器、赤水氏的造船术闻名天下,可若没有鬼方氏提供的原料,他们也难以锻造出这般成就。这也是为什么鬼方氏地处偏远,却能够位列四世家之一的原因......”

看着侃侃而谈的相柳,小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前不久,她还和相柳阴阳两隔,寸寸相思无处寄托,而此刻他正坐在她身旁给她介绍着风土地貌。是命运的馈赠,让她又一次遇到了他,小夭心里无比满足,情不自禁的靠在了相柳肩上。

感受到相柳看过来的目光,小夭故作轻松的说:“被你说的有些困了,借你的肩膀打个盹”说完,小夭立马闭上了眼睛,不给相柳拒绝的机会。果然,相柳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她。

风在耳畔呼呼掠过,黑暗里本是无所凭依,可旁边的肩膀坚实又温暖,小夭在心里轻轻想,如果可以,真希望时光永远停在这一刻。

飞到一座城池上方,相柳说:“已经到了鬼方氏边界了,你可以把信传出去了”

小夭直起身子,将信拿出来放了出去,看着信飞远了,小夭说:“既然出来了,敢不敢跟我再去一个地方?”

“不去”

“不敢吗?想不到复活以后的相柳竟变得这般胆小,真让我瞧不起”

相柳看着小夭,遗憾地说:“激将法对我没用”

小夭探着脑袋问:“那什么对你有用?”她把手搭在相柳腿上,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撒娇行不行?”

相柳侧过头轻咳了一声,一抹笑意在他嘴角绽开,转瞬即逝如昙花一现,却被小夭捕捉到了,小夭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毛球,“不去也得去”

毛球却停着不动,在原地忽闪着翅膀,小夭又拍了拍它,“喂,毛球,别忘了我也是你主人,哨子还在我这呢!”

毛球委屈地叫了两声,试探着往小夭说的方向飞了几步,见相柳没有阻止,逐渐加快了速度。

快要到时,小夭说:“快到了,那地方有守卫,为了方便进去,你变成左耳的样子吧。”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马上你就知道了”

相柳拂了拂手,化成左耳的样子。到了一座山脚下,两人下了雕背,小夭把一块令牌递给守山的士兵,士兵在结界上开了一扇门,两人走了进去。

待远离了士兵,相柳恢复了本来的样貌,他看着面前写着“辰荣禁地”的石碑,略微有些迟疑的问:“这是......”

“当年你要的那座山峰,还记得吗?”

相柳站在山脚,往山上望去。

大树向天而生,遮挡住了灼烈的阳光,错错暗影中,一排排坟墓整齐地排列在山林中。每一个坟墓前,都立着一座无名墓碑,墓碑高矮相当、宽窄一致,整齐划一地屹立在褐色的泥土上,像一支训练有素、整装待发的军队。丛林里枝桠横斜,藤蔓缠绕,坟头却不见杂草,反倒缀满了山花,显然是被人打理过的痕迹。整座山峰背靠太行山,面朝中原平地,可以将整个辰荣尽收眼底。

相柳略微惊讶,当年,他和玱玹做了交易,让玱玹画出一座辰荣山的山峰作为禁地,埋葬战死的辰荣义军将士。没想到玱玹竟然舍得画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来埋葬。

相柳沿着一排排墓碑往山上走,在每一座墓碑前都驻足静默一会。如雪的白衣从墓碑前掠过,曾经,那抹白色是将士们心中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相柳在的地方,将士们总会觉得心安。

而当将士们都变成了一座座坟墓,那抹白色却像是一片遗落的雪花,不知该飘往何处。

小夭安静的跟在相柳身后,陪着他走过一座座坟墓,只觉得他越走越慢,步伐越来越沉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坟墓,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两人走到山顶时,天已经黑了。

相柳走到一块石头上坐下,神色间流露着若有若无的悲伤。

小夭唤来毛球,来到山脚下找守山的士兵要了些吃食和酒,又迅速回到了山顶。

小夭把一壶酒递给相柳,相柳走到山边,把酒倒出来一碗碗洒在地上。等到最后一滴酒倒尽,他拎着酒壶的手突然无力的垂落下去,好似肩头缀着千斤重担。

小夭看着相柳的背影,只觉得那抹白色的身影正在被漆黑的夜色吞没,像冬夜里,融化的悄无声息的雪,好似下一秒就要完全消失。

小夭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相柳说离戎老伯那句“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算了”小夭突然觉得害怕,走过去抓住相柳的胳膊说:“活着,即便你的义父和战友都死了,你也要活着。”

“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苟活于世”

“那又如何,你看,”小夭指了指天上,夏日的夜空深邃幽暗,星星闪闪发光,好像触手可及。“是你自己说过,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相柳看了看天上,又转过头来看着小夭,只觉得此刻万千星辰不是在天上,反倒是在小夭眼里。

相柳回到石头上坐下,把食盒里的酒菜拿出来摆好,见小夭还站在原地,相柳说:“你不过来吃吗?”小夭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坐过去吃饭,吃完饭,相柳问:“你经常来这吗?”

“来过几次”

“那些墓都是你清扫的吗?”

“与你们一战之后,玱玹便公开下令将战死的士兵埋葬在这。这一举动,在旧辰荣国势力之间颇得民心,一些即将退伍的老兵听了便自愿请命前来守山,他们会定期清扫,我没事的时候,也过来栽几株花,顺便打扫一下。”

“谢谢”

小夭笑道:“你可还记得这座山峰是怎么来的,若真要论谢,咱们两个不知道谁应该先谢谁呢。”

相柳笑了笑。

小夭接着说:“而且,为了我父亲,我也应该做这些。”

“你父亲为曾经的辰荣国付出了很多,他很值得敬佩。”

“你也是”

“我?”相柳自嘲的说:“在世人口中,我只不过是个魔头。”

小夭指了指山下,“可你在他们心中,是英雄。”

相柳定定望着山下,“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一朝梦碎,国破家亡,因而颠沛流离,倥偬此生。”

相柳用一句话概括了那些人的一生,他们是一群可怜人,那相柳呢,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们付出了性命,小夭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刚到辰荣义军时......是怎样的?他们那些神族......愿意听从你的指挥吗?会为难你吗?洪江为什么会收你做义子?他又为什么宁死也不肯投降呢......”

许是小夭一口气问了太多个问题,相柳疑惑的看着小夭,小夭连忙低下头,喃喃道:“我......我只是很好奇你的过去,你若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相柳沉默片刻,缓缓道:“刚到辰荣义军时,他们还不算真正的败落,虽然打了败仗,却个个斗志昂扬,一心想要报仇雪恨,光复辰荣。我本只想守在义父身边,凭着几分法力护他周全,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却没想到那时他刚经历丧妻失子之痛,他孤家寡人,我无父无母,又觉得与我投缘,便收我做了义子。

义父教我读书,教我兵法,给我分析大荒局势,看我有几分天赋,便放我到军中,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一步步才成了军师。刚开始,那些士兵自然是不肯服气的,可军营里军纪严明,凭实力说话,打上几场仗后他们自然也就服了。”

相柳叹了口气,接着说:“义父一生为人和善,感念辰荣王的知遇之恩,自己的家人也都死于辰荣的灭国之战中,自然不愿意投降。”

小夭说:“他带着一群人在清水镇外的深山里待了那么多年,应该很绝望吧。”

“恰恰相反,他不但没有绝望,反而充满斗志。为将帅者,若是自己先放弃了,那么军心必定涣散,而且一开始,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一方是十几万的大军,一方只有一两万人,结果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

“兵不在多而在精,当年义父跟着辰荣王打天下的时候也不过才几万人。再加上那时候,黄帝刚收复中原,人心不稳。还有皓翎在侧,中原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我们也曾经收回过一些土地,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清水镇的。只是后来,希望越来越渺茫,义父便让将士们自决,愿留则留,愿走便走,到最后,剩下几千人......”

打仗的事情小夭不懂,可从相柳的话中,小夭能感受到,洪江和相柳有着深厚的父子之情。

在军中,这对父子一柔一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才保了义军这么多年的平安。

妖族天生低贱,没有机会识字,如果不是洪江的教导,相柳也不会懂这么多,从某种角度来说,辰荣义军困住了相柳,却也成就了相柳。

只是世人的眼光总是充满成见,同样是宁死不降,洪江自戕于不周山,还有人感念其气节,偷偷祭奠。而当相柳的死讯传遍大街小巷时,却是一片欢呼,人人喊打......想到这,小夭心里觉得有些堵的慌,站起来活动了几下。

相柳问:“怎么了?困了吗?”

“嗯......有点”

相柳抬手拂过草丛,灵力漫过处,草叶平平展展铺成一张软榻,小夭走过去躺下,相柳也在一旁坐下。天上繁星点点,空气中花香阵阵,身旁的人言语温柔,是难得的静谧时光。

小夭看着天上的星星说:“相柳,你看天上的星星像不像海上的岛屿。”

相柳笑了笑:“岛屿哪有这么多?”

“额......好像也是,应该说像玄冰岛上的冰桥。”

“你去过玄冰岛?”

“嗯。你给我的那张海图上面写了标注的岛屿,我都去过。”

相柳侧头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相信:“你都去过?”

“是啊,不但去过,还很有感悟。”

“什么感悟,说说看。”

“每个小岛都各有特色,生活习惯各不相同,但人们对生命的热爱如出一辙。有些小岛自然环境恶劣,可人们总会想尽办法改善,用双手创造生机。灵焰岛盛夏时地表温度能将生鸡蛋煎熟。但岛民们却懂得与热共生。

他们在温泉眼周围砌起环形石渠,让硫磺泉水分层降温,便成了天然的蒸汽浴室;玄冰岛上的岛屿比较分散,不利于往来,人们便就地取材,利用冰川架起了一座座冰桥。不仅用特制的器具在冰桥上刻出防滑纹路,还在桥体嵌进了会发光的海螺,夜晚行走时,冰桥便成了闪烁的银河......”

相柳看向小夭,眼神里带着几丝欣慰,“你好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你以前对美景的态度不都是‘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是腻’吗?”

小夭明白相柳的意思,曾经流浪大荒时她满眼皆是苦难,后来却总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相柳。小夭看着相柳说:“因为有个人教会了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勇敢的活下去。”

相柳避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小夭,以前的一切,你都忘了吧。”

小夭的脸色立马变了,撑起身子,“忘?你凭什么以为轻松的可以忘掉?相柳,为什么我们之间,你总是那么霸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又是一阵死寂。相柳的声音很轻:“我是什么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觉得这些话,我现在还会信吗,到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以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而已。”

小夭看着旁边的相柳,白衣白发的他像一座冰山,冰冷的好像可以隔绝一切。可就在上一刻,她们还心意相通,好像无话不谈。小夭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好了,我睡觉了,明早记得叫我。”小夭侧过身去,眼泪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不一会,困意来袭,小夭真的睡着了。

星空下,相柳凝视着熟睡的小夭,良久没有移开视线,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