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的油脂混着廉价肉馅的咸香,在口腔里粗暴地冲撞着几乎麻木的味蕾,顺着食道滚入空瘪灼痛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蛮横的、原始的满足感。陈一穷蹲在包子铺油腻的墙角阴影里,几乎是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三个大肉包,又灌下去一大碗飘着几片葱花的免费例汤。食物带来的热量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虚弱,也压下了那不断翻涌的、带着血腥气的恶心感。
他数了数剩下的钱。二百九十四块。刚才三个包子加一碗汤,花了他六块。
暂时饿不死了。
他靠着墙壁,闭上眼,感受着胃部的充实和体内依旧盘踞的疼痛与阴冷。食物是燃料,但修复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尤其是梳理那团乱麻的气息,还需要时间和……别的东西。
人参还有一点,但不能当饭吃。锈剑、羊皮卷、痰盂……这些都指望不上。《五年修仙三年模拟》带来的那丝“静气”可遇不可求。
也许,可以试试用这二百多块钱,去买点最基础的中草药?比如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他记得以前感冒,房东大妈给他熬过一种黑乎乎的药汤,里面好像有当归、黄芪什么的,不贵。
他正盘算着,一阵浓郁的、带着腥臊气的阴影笼罩了他。
陈一穷警惕地睁开眼。
是包子铺的老板。一个膀大腰圆、围着沾满油污白围裙的中年汉子,手里拎着个油腻腻的捞勺,正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一穷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靠在腿边的锈剑剑柄。难道这老板看他像个流浪汉,蹲在这里碍眼,要赶他走?
“喂,小子。” 老板开口了,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却并非想象中的驱赶,“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陈一穷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场白。他戒备地看着老板,没说话。
老板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目光在他脸上、身上逡巡着,那双被油烟熏得有些发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甚至是一点点……忌惮?
“看你这一身……伤得不轻吧?” 老板蹲下身,和他平视,压低了声音,“不只是皮外伤。你印堂发黑,眼带血光,气息……乱得很。”
陈一穷心中剧震!印堂发黑?眼带血光?气息乱?这包子铺老板……能看出来?
他猛地想起之前那个古玩店胖老板的话:“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这满身油烟味的包子铺老板,也是“圈里人”?这座城市到底藏着多少这种看似普通、实则诡异的家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一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干涩的喉咙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老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却没什么暖意。“小子,别紧张。我老王在这条街卖了十几年包子,什么人没见过?你这面相,这气息……嘿,不是一般的倒霉,是撞了‘煞’了,而且是很凶的‘煞’,沾了身,甩都甩不掉那种。”
他顿了顿,用捞勺指了指陈一穷怀里微微鼓起的购物袋:“你身上……带着东西吧?不干净的东西。那玩意儿在‘吸’你的生气。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得‘蔫’了。”
陈一穷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这老板说得太准了!羊皮卷的邪气,痰盂的诡异,还有那侵入体内的阴冷气息……不正是在不断侵蚀他的生机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一穷忍不住问,手指紧紧扣着剑柄。
“我?卖包子的啊。” 老王老板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面粉,语气恢复了些许粗豪,但眼神依旧锐利,“不过嘛,祖上有点老手艺,传下来点看人辨气的土法子。你小子,离死不远了,还跑到我这儿来买包子,晦气。”
他嘴上说着晦气,却并没有赶陈一穷走的意思,反而转身走回热气腾腾的蒸笼后面。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了出来,碗里是浓稠的、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浓郁刺鼻的中药味,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和艾草的混合气息。
“喏,喝了。” 老王老板把碗往陈一穷面前一墩,“清煞固元汤。祖传的方子,专治你这种撞了邪祟、气息紊乱的。不收你钱,算我日行一善,赶紧把你身上那晦气冲淡点,别影响我做生意。”
陈一穷看着那碗冒着热气、气味怪异的黑色药汤,心中天人交战。这老板来历不明,说的话真假难辨,这碗药……能喝吗?万一有毒?或者是什么更邪门的东西?
但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状况,而且似乎没有恶意(至少目前看来)。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清楚,体内的状况确实糟糕透顶,单靠那点微薄气流和残参,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中间随时可能再次失控。
死马当活马医吧。这老板真要对他不利,刚才趁他狼吞虎咽时,有的是机会。
他端起粗瓷碗,药汤很烫,气味冲鼻。他屏住呼吸,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药汤入口极苦,带着一股灼烧般的辛辣感,直冲脑门。但咽下之后,胃里却迅速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盘旋而上的暖流,这股暖流与他之前服用人参的温润药力截然不同,更加霸道,更加“燥烈”,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与他体内盘踞的阴冷气息和混乱气流猛地撞在一起!
“呃——!”
陈一穷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碗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只感觉体内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穿刺、搅动,又像是有两股冰与火的军队在猛烈交战。剧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冷汗瞬间湿透全身,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撑住!” 老王老板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凝重,“药力猛了点,但你体内的‘煞’根深,不用猛药不行!抱元守一,引导药力,冲击病灶!”
陈一穷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拼命回想那“基础周天搬运”的模糊路线,试图引导体内那狂暴冲撞的热流。
痛苦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这股狂暴药力从内部撕碎的时候,那股灼热的气流似乎终于冲开了一些郁结的节点,与他丹田那微弱气旋、以及残存的人参药力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融合。而那盘踞的阴冷气息,在这股霸道灼热的冲击下,如同冰雪遇沸油,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嗤嗤”哀鸣,被逼得节节后退,蜷缩到了经脉更深处、更隐蔽的角落。
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浑身脱力般的虚脱,以及一种……奇异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轻松感。虽然依旧虚弱,虽然阴冷气息并未根除,但那种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生机的感觉,确实减轻了。
他瘫软在地,靠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一些。
老王老板蹲在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眼神,又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腕脉(动作快得陈一穷都没反应过来),然后点了点头:“还行,底子没被完全掏空,煞气暂时被压下去了。不过这只是治标,你那玩意儿不除根,迟早还得犯。”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行了,赶紧滚蛋吧。记住,三天内别吃荤腥,别近女色,找个向阳干净的地方待着,多晒晒太阳。还有,你身上那东西……要么赶紧找个真正的高人处理掉,要么……嘿,就自求多福吧。”
陈一穷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老王老板,真心实意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管这老板是什么人,这碗药,确实暂时救了他。
“谢个屁。” 老王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走,别死我门口。”
陈一穷不再多言,捡起地上的锈剑和购物袋,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包子铺。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看去,那个油腻的店铺门口,老王老板正叼着烟,眯着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烟雾缭绕中,那张粗豪的脸上,表情有些模糊。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待过的那处墙角,地上除了碎瓷片,似乎还有几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朱砂?
陈一穷心中微凛,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体内那股燥热霸道的药力还在缓缓发挥着作用,驱散着残余的阴寒,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那微弱的丹田气旋。虽然依旧疼痛虚弱,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走在钢丝上,随时可能跌落深渊。
他找了一家极其廉价、不用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用二十块钱开了个钟点房。房间狭小肮脏,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但至少有门,有四面墙。
他反锁上门,第一时间检查了购物袋里的东西。羊皮卷、残参、破书、锈剑……都在。痰盂也依旧黑沉沉地待在袋底,只是在他喝下那碗药后,似乎变得“安静”了许多,那种隐隐的吸引和共鸣感减弱了。
他脱掉脏污不堪的外衣,用冷水胡乱擦了擦身体,换上了用最后几十块钱在路边摊买的、最便宜的汗衫和长裤。然后,他盘腿坐在硬板床上,闭上眼睛,尝试按照那“基础周天搬运”的路线,引导体内残存的药力和归拢后的微弱气流,进行缓慢的运转。
这一次,顺利了很多。经脉虽然依旧有暗伤和滞涩,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寸步难行。气旋在搬运中缓缓壮大,虽然幅度微乎其微,却让陈一穷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掌控自身力量的踏实感。
修炼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直到感觉药力基本化尽,气流运转也趋于平稳缓慢,他才缓缓收功。
睁开眼,窗外已是黄昏。橘红色的夕阳光芒透过肮脏的玻璃窗,给破旧的房间镀上一层虚幻的暖色。
陈一穷感受着丹田处那团虽然依旧微小、却总算有了点模样的温热气流,以及体内虽然依旧潜伏、但已被大大削弱的阴冷气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暂时,算是稳住了。
他从购物袋里,再次拿出了那本《五年修仙三年模拟》。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那行小字上。
“玄黄修真文化交流有限公司……客服飞剑传书:JP-520-1314-250。”
包子铺老板的“清煞固元汤”证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超出常理的力量和人物。那么,这个看似荒诞的“客服”,会不会……也真的存在?
他现在有了一点微末的、真实不虚的“气”。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他不知道怎么“飞剑传书”,但既然是“传书”,总需要“信息”吧?
他盯着那串号码,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拿出了那个屏幕碎裂、但还能勉强开机的旧手机。打开短信编辑界面。
收件人号码?肯定不是普通的手机号。他尝试输入那串字符:JP-520-1314-250。
系统提示:请输入正确的手机号码。
果然不行。
他想了想,删掉“JP-”前缀,只输入“5201314250”。
再次提示错误。
他皱起眉头。难道要用什么特殊的方式?比如……用意念?或者,需要特殊的“法器”配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柄锈剑上。
飞剑……传书?
难道……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异想天开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拿起锈剑,横放在膝上。屏息凝神,尝试将丹田处那微弱的温热气流,分出一丝,极其小心地、缓缓注入锈剑之中。
这一次,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沟通”?
气流注入,锈剑微微震颤了一下,剑柄处传来熟悉的温热感。
陈一穷集中精神,对着锈剑,或者说,通过锈剑作为媒介,在心中默念那串号码:“JP-520-1314-250……”
一遍,两遍,三遍……
什么都没有发生。锈剑只是微微发热,毫无其他反应。
他有些泄气。果然是异想天开吗?
就在他准备放弃,收回那一丝气息时——
嗡!
锈剑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震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急促!
紧接着,剑身之上,那些斑驳的锈迹缝隙里,骤然迸发出一片极其刺目、完全不符合金属锈蚀状态的炽烈白光!
白光如同有生命般扭动着,瞬间在他面前的空气中,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
光幕背景是深邃的、仿佛宇宙星空般的黑暗,上面浮现出几行端正却透着古意的金色篆字:
【玄黄修真文化交流有限公司·初级智能接引】
【检测到低纯度未认证灵力波动尝试接入……】
【接入点媒介:破损制式飞剑(丙等,残)】
【接入者状态:引气初期(不稳),煞气侵体(未净),肉身孱弱,神魂轻微污染……综合评价:劣等(濒危)】
【警告:接入者状态极差,不符合基础客服咨询标准。建议优先处理自身异常状态,或前往指定地点(虚无市太清路33号)进行资质复核与状态净化。】
【是否强制接入初级客服?是/否(注:强制接入可能导致灵力反噬、媒介损毁、或触发应急防御机制,后果自负。)】
陈一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片悬浮的光幕和上面的文字,嘴巴微微张开,一时间忘了呼吸。
真……真的接通了?!
虽然评价是“劣等(濒危)”,虽然警告一大堆,虽然看起来像是个自动回复的AI……但这玩意儿,居然真的存在?!不是玩笑?!
他心脏狂跳,看着光幕上最后那行选项。
【是否强制接入初级客服?是/否(注:强制接入可能导致灵力反噬、媒介损毁、或触发应急防御机制,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又是后果自负。
但此刻,巨大的好奇和一种“终于摸到门边”的激动,压倒了对后果的恐惧。
他伸出手指,颤抖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朝着那个金色的【是】字,虚点了下去。
指尖并未触及光幕,但在意念集中、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锈剑发出的白光骤然变得狂暴!无数细小的、锐利的光丝从剑身上炸开,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手指、手臂,一股庞大、冰冷、完全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连同神魂都吸进那光幕之中!
“啊——!”
陈一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眼前便被无边无际、旋转扭曲的炽白光芒彻底吞没。
意识,陷入一片绝对的空白。
只有那柄横在膝上的锈剑,依旧散发着不稳定的、刺眼的白光,将狭小肮脏的旅馆房间,映照得一片惨白。
而光幕上,那行金色的【正在接入,请稍候……】字样,缓缓闪烁了一下。
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响应了这次极其不规范的、濒危用户的……强制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