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那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塘泷镇也未能幸免。
我跟着阿兄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时,檐角的石榴树刚刚落尽最后一片花瓣。
阿兄背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那包袱看起来有些沉重,但他的步伐却很坚定。
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掌心的薄茧蹭得我腕间有些发红。
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他的手微微出汗,却始终没有松开。
阿兄说:“阿鸢,我们得往西走,那边有亲戚能容身。”
我那时才十二岁,对于“容身”这个词并没有太多的理解,只是懵懂地知道我们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还记得前一夜,镇上的狗叫得格外凶,火光把窗纸映得通红。
阿娘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地将我的碎花袄叠进包袱里。
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当她把包袱递给我时,我看到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那泪水落在布面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阿娘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有些发颤:“跟着阿兄,别乱跑。”
我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我知道我必须听阿娘的话。
我们走的是一条曲折的小路,青石板在清晨的露水浸润下,有些湿滑。
阿兄步伐轻快,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由于速度较快,我的裤脚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不少草屑。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我回头望去。
镇的轮廓在我的视野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塘泷镇口那棵老槐树还能依稀看到一点影子。
风吹过,带来了一阵桂花香。
我想起了阿娘院前种的那棵桂花树,每到这个季节,她总会摘下一些桂花,用糖腌制起来,然后装在玻璃罐里,作为我的零嘴。
“阿兄,”我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们还能回来吗?”
阿兄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将我的手攥得更紧。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吹散的棉絮,飘进我的耳朵里:“等世道太平了,我们就回来。”
我抬起头,凝视着阿兄的侧脸。
他的面庞紧绷着,下颌线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冷硬的光。
阿兄比我大六岁,本来应该在镇上的学堂里安心读书的。
去年阿爹突然离世,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他肩膀上。
于是,他辍了学,跟着镇上的铁匠学习打铁的手艺。
从那时起,他的手上便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往西走的道路变得愈发崎岖难行,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漫长旅程。
一开始,沿途还能看到一些零星分布的村落,但随着行程的推进,这些村落也越来越少,最后甚至连一户人家都难以寻觅。
道路两旁的树木,叶子逐渐由绿转黄,当秋风轻轻拂过,那些枯黄的叶子便如碎金般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这片荒凉的景象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碎花袄,试图抵御寒意的侵袭,但那股寒冷似乎无孔不入,依然透过袄子的缝隙钻进我的身体。
尤其是在夜晚,我们只能在破旧的庙宇中歇脚,寒冷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阿兄总是把包袱里那床薄被让给我盖,自己则静静地靠着墙壁,睁着眼睛,熬过一个个漫长的黑夜,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