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赵大娘像个鬼影一样缩在角落里,对面坐着个二流子模样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那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陈大贵。
“大贵啊,婶子给你送个娘们,要不要?”
赵大娘压低嗓音,声音阴恻恻的。
陈大贵叼着根狗尾巴草,二郎腿抖得飞快:“谁?哪家的?”
“俺家那个丧门星,李香莲。”
赵大娘咬着后槽牙,“那小贱人长得咋样,你是知道的。那身段、那脸蛋,这几年没生养,身子比那大姑娘还紧致……”
陈大贵咽了口唾沫。
李香莲虽然平时穿得破烂,但那模样确实周正,村里不少光棍背地里都馋她,那腰细得,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可一想到隔壁那煞星,陈大贵又有点缩脖子:“婶子,你这不是坑俺吗?谁不知道秦如山那疯狗看上她了?昨晚提刀那一出,你也听说了吧?俺可不想脑袋搬家。”
“怕个球!”
赵大娘啐了一口,“秦如山再狠,也就是个莽夫。咱又不跟他硬碰硬。”
她往前凑了凑,在那陈大贵耳边嘀咕:
“明晚,俺把那小贱人支到后山瓜棚里去守夜。你在那等着。”
赵大娘眼里闪着凶光,那是被逼到绝路后的疯狂,“只要你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怕秦如山再厉害,他还能要一只破鞋?”
“到时候,俺带着人去捉奸。全村人都看见她在瓜棚里偷汉子,那就是搞破鞋!是要被挂破鞋游街、浸猪笼的!”
只要李香莲名声臭了,秦如山就算想护也护不住。
而且,只有这样,刚子重婚的事才能被压下去,只要把李香莲赶出家门,刚子在城里的前程就保住了。
为了儿子的铁饭碗,别说是个秦如山,就是天王老子她也要赌一把。
“只要这事儿成了,那小娘皮没脸在村里待,以后还不是你的人?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谁还能管得了你陈大贵自个儿的婆娘?”
陈大贵听得心头火起,下半身的燥热瞬间压过了那点恐惧。
那是秦如山看上的女人啊。
要是能把那凶神的女人压在身下……那滋味,想想都得劲。
“成!”
陈大贵把嘴里的草根一吐,那草根早就被嚼烂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大黄牙。
“婶子,这事儿俺干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明晚,俺一定让那小寡妇叫得全村都能听见!”
*
日头越升越高,到了晌午,毒辣的阳光像是要扒了人一层皮。
地里的泥土被晒得冒着白烟,空气都扭曲了。
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嚎,叫得人心烦意乱。
李香莲弓着腰在苞米地里锄草。
汗水顺着她的发鬓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脊背那条瘦削却柔韧的线条。
手里的锄头越来越沉,像是灌了铅。
早晨没吃饱,这会儿日头一晒,眼前便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呼……”香莲直起腰,想喘口气,却觉得脚下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的垄沟里栽去。
预想中的摔疼并没有传来。
一条结实得像铁铸一样的手臂,稳稳地横在了她的腰间。
那手臂上的肌肉硬邦邦的,烫得吓人,隔着单薄的湿衣裳,那股热力直透进香莲的皮肉里。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带着泥土腥气和男人汗味的荷尔蒙气息,霸道地钻进了她的鼻孔。
香莲猛地一激灵,慌忙站稳身子,抬头一看,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子里。
秦如山。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身上穿着件敞怀的旧军绿背心,露出的古铜色胸膛上全是汗,脖子上挂着条有些发黑的毛巾。
那道脸上的疤在阳光下有些泛红,看着比平日里更凶了几分,可那只扶着她的大手,却意外的稳当。
“不要命了?”
秦如山皱着眉,声音低沉粗哑,训斥道,“日头这么毒,连口水都不喝,想晒成干?”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军绿色的水壶,拧开盖子递到香莲嘴边:“喝。”
香莲确实渴坏了,喉咙里像着了火。
她下意识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大口。水是井水,还带着凉意,顺着喉管流下去,舒服得她打了个颤。
喝完水,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大田里!
周围虽然有高粱秆子挡着,可保不齐就有那眼尖的。
“秦……如山,你快松开。”
香莲脸上一红,慌忙推开他的手臂,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一段距离。
她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生怕看见哪个人头从青纱帐里冒出来。
秦如山手里一空,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刚才那软玉温香的手感还在掌心里残留着,那腰肢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掐过来,实在太瘦了,得养养。
看着香莲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秦如山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怕啥?”他上前一步,那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替她挡住了头顶毒辣的阳光,“老子在这,谁敢乱嚼舌根,老子拔了他的牙。”
香莲心里一暖,酸涩得厉害。
这男人是真的护着她。
昨晚为了她提刀去拍周婶子的门,这事儿她今早听说了,心里既感激又后怕。
可正因为这样,她更不能连累他。
“如山,俺知道你好。”香莲咬着下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恳求,“可俺现在还是赵家的媳妇。人言可畏,你是还没娶亲的大小伙子,名声不能跟俺一块儿烂在泥地里。”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水雾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很,“你离俺远点。要是再让人看见……赵刚那个娘要是借题发挥,俺在赵家就真没活路了。”
秦如山原本想说“俺不在乎”,可听到最后那半句,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啊。
她现在还是赵刚名义上的婆娘。
哪怕赵刚是个畜生,哪怕那一家子都不是东西,可在那张离婚证扯下来之前,她就还被困在那个狼窝里。
这世道对女人总是苛刻的。
男人们在外面风流快活是“有本事”,女人要是沾染半点闲话,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他秦如山是个糙汉,皮糙肉厚不怕骂,顶着个“绝户”的名头也能活得滋润。
可香莲不行,她脸皮薄,心又软。
若是自己逼得太紧,反倒成了递给赵家那老虔婆手里的一把刀。
秦如山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猎人。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潜伏。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子想要不管不顾带她走的躁动。
“成。”
秦如山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他并没有走,而是弯下腰,一把抓起香莲刚才掉在地上的锄头。
“我不靠近你。”
男人闷声说着,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抡起锄头就干了起来。
那动作快得惊人,锄头在他手里像是长了眼,所过之处,杂草连根拔起,苞米苗却毫发无伤。
他一个人干活,顶得上三个壮劳力。
“但这活儿,老子替你干了。”秦如山头也不回,声音硬邦邦的,“你去树荫底下歇着。要是敢过来抢锄头,老子今晚就再去爬你家窗户。”
“你……”
香莲被他这无赖的话噎得脸红耳赤,心里却像是被灌了一勺蜜,甜丝丝的,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酸楚。
她没再去争,乖乖地走到地头的柳树荫下坐着。
看着那个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高大背影,香莲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狗尾巴草。
那样宽厚的背,那样有劲的手臂,若是能靠上一辈子……
呸呸呸!李香莲,你想啥呢!
香莲在心里暗骂自己不知羞,可目光却像是被粘住了,怎么也舍不得移开。
秦如山的动作极快,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剩下那大半亩地的草全锄完了。
他把锄头往地头一插,也没往香莲这边看,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是路过香莲放水罐的地方时,他脚下一顿,从兜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野鸡蛋,塞到了香莲放在地上的草帽下面。
全程没说一句话,甚至没哪怕一个眼神交流。
但他用行动告诉了她:俺听你的话,避嫌。但俺心疼你,这也是真的。
香莲捧着那两个温热的野鸡蛋,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