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诱饵与猎手
周日早晨七点,雨停了,但天空依然是铅灰色的,像一块脏抹布。街道上积满了水,浑浊的水洼倒映着阴沉的天光。东州市仿佛被这场暴雨洗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灰、黑、白。
何隐醒来时,脚踝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坐起身,拆开昨晚九爷包扎的绷带。脚踝肿得更厉害了,青紫色的淤血蔓延到脚背。每动一下,都传来尖锐的刺痛。
但他今天不能休息。
今天,诱饵计划开始。
何隐咬着牙下床,扶着墙走到卫生间,用冷水冲洗脚踝。冰冷的水暂时麻痹了疼痛。然后他重新包扎,用绷带缠紧,限制关节活动。
换衣服时,他选择了宽松的运动裤和运动鞋——这样能稍微减轻脚踝的压力。上衣是深灰色的套头衫,外面套一件黑色的薄外套。腰包里除了新手机和小刀,还多了一瓶止痛药。
七点半,敲门声准时响起。
“何隐,准备好了吗?”是刀疤强的声音,比平时更严肃。
“好了。”何隐开门。
刀疤强和阿龙都在门外。两人都穿着便装,但何隐能看出他们衣服下藏着武器——刀疤强的腰侧微微鼓起,阿龙的小腿处有异常的凸起。
“脚怎么样?”阿龙问。
“能走。”何隐说。
阿龙蹲下检查了一下他的脚踝,皱眉:“肿得厉害。今天最好少走路。”
“计划里有需要走路的地方吗?”何隐问。
“有。”刀疤强说,“但我们会调整。先下楼,九爷在等你。”
二楼办公室,九爷正在看一份地图。地图是东州市的详细街区图,上面用红笔标记了几个地点,用蓝笔划出了路线。
“坐。”九爷头也没抬,“脚伤怎么样?”
“能坚持。”何隐坐下。
九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今天你的任务很简单:去这几个地方,露个面,办点事,然后离开。但整个过程要表现得自然,像普通人在做普通事。”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点:“第一站,东湖小区。去看你妹妹的新房子。第二站,市中心商场,买些生活用品。第三站,老城区的一家茶楼,约了人谈事。第四站,医院,看你妹妹。”
每个地点之间都有蓝线连接,形成一条环线。
“时间呢?”何隐问。
“东湖小区八点半到九点,商场九点半到十点半,茶楼十一点到十二点,医院下午一点到两点。”九爷说,“每个地方停留不超过一小时。记住,要表现得轻松,不要东张西望,但要注意周围环境。”
“黑龙会的人会在哪里出现?”何隐问。
“不确定。”九爷说,“但根据我们的情报,他们至少派了三组人监视你。一组在皇后酒吧外面,一组在医院附近,还有一组机动。你今天一出门,他们就会跟上。”
何隐的心脏微微收紧。三组人,至少六到九个人。
“我们的安排呢?”他问。
“阿龙开车送你,刀疤强开另一辆车跟在后面。”九爷说,“另外,我还有三组人在暗中:一组负责反跟踪,确认黑龙会的人数;一组负责埋伏,在你停留的地点附近待命;还有一组是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
这个安排很周全,但何隐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如果发生冲突……”
“能避就避。”九爷说,“但如果避不开,就按阿龙教你的做:保命第一。我们的人会在第一时间介入。”
何隐点点头。
“还有这个。”九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耳塞,黄豆大小,“无线通讯器,戴在左耳。我们能听到你周围的声音,你也能听到我们的指令。遇到紧急情况,按三下手机电源键,我们会收到警报。”
何隐接过耳塞,塞进左耳。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最后,”九爷看着他,“记住,你是诱饵,但也是猎手。你要做的不仅是吸引他们,还要观察他们,了解他们的行动模式,收集信息。”
“我明白了。”
“好。”九爷站起身,“去吧。记住,保持冷静。”
---
八点十分,何隐坐进阿龙的车——一辆普通的白色轿车,车牌是东州市最常见的数字字母组合,毫不起眼。
刀疤强开着一辆黑色的SUV,跟在后面一百米左右。
车子驶出皇后酒吧后巷。何隐通过后视镜观察,果然,刚出巷口,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就跟了上来,不紧不慢,保持着大约五十米的距离。
“发现跟踪。”何隐压低声音说。
“看到了。”阿龙的声音从耳塞里传来,“灰色面包车,车牌尾号37A。车里至少三个人。九爷,收到吗?”
“收到。”九爷的声音也从耳塞里传来,“继续按计划行驶,不要打草惊蛇。”
何隐靠在椅背上,假装闭目养神,但实际上通过车窗的反射观察着后面的面包车。车子很旧,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八点二十五分,车子到达东湖小区。这是一个中档小区,环境不错,绿化很好。因为是周日早晨,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散步。
阿龙把车停在一栋楼前。这是一栋六层的住宅楼,没有电梯,但何隐要去的房子在一楼。
“101室。”阿龙说,“钥匙在信箱里,密码是0715。”
何隐下车,脚踝落地时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咬牙忍住,尽量自然地走向楼门。他能感觉到背后有目光在盯着他——不只是阿龙和刀疤强的,还有那些跟踪者的。
打开信箱,取出钥匙,开门进屋。
房子比想象中好。两室一厅,面积大约八十平米,装修简洁但实用。客厅有沙发、电视、茶几,卧室有床、衣柜、书桌。厨房和卫生间都做了无障碍改造:地面防滑,有扶手,马桶旁边有呼叫按钮。
最重要的是,房子里有阳光。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明亮温暖。
何隐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检查每个角落。家具都是新的,电器齐全,连冰箱里都放着一些新鲜食材。九爷的安排确实周到。
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给何欣发短信:“房子看过了,很好,阳光充足。你一定会喜欢的。”
很快,回复来了:“真的吗?有窗户吗?能看到树吗?”
何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桂花树:“有窗户,外面有桂花树,现在正在开花,很香。”
“太好了!哥,你真好。”
何隐看着那条短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九点整,何隐离开房子,锁好门,把钥匙放回信箱。整个过程他都在注意周围的环境:楼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里有人,但没有下车。小区门口有个穿运动服的男人在慢跑,但跑得很慢,而且一直在看表。
都是可疑的目标。
何隐回到车上,阿龙发动引擎:“怎么样?”
“房子很好。”何隐说,“谢谢九爷。”
“九爷对兄弟从不吝啬。”阿龙说,“接下来去商场。记住,要表现得像个普通购物者。”
市中心商场在周日早晨人不多。何隐走进商场,按照九爷的吩咐,先去了家居用品区,买了几个枕头和毯子——为了何欣出院做准备。然后又去服装区,买了两件衣服,一件给自己,一件给何欣。
整个过程他都尽量表现得自然,但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人。他发现,至少有三个人在跟着他: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还有一个穿着商场工作服的保洁员。
三个人都保持着距离,但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何隐假装没发现,继续购物。十点十分,他走到商场三楼的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的位置休息。
窗外能看到商场的入口和停车场。何隐看到,那辆灰色面包车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车里的人没有出来,但车窗摇下了一条缝。
“何隐,”九爷的声音从耳塞里传来,“你左后方三十米,戴帽子的那个人,是黑龙会的。外号‘耗子’,擅长跟踪和盯梢。不要回头,用手机前置摄像头观察。”
何隐拿起手机,假装自拍,实际上调整角度,通过屏幕看到了左后方的那个人。确实戴着帽子,低着头玩手机,但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瞟向这边。
“需要处理吗?”何隐低声问。
“不用,继续按计划。”九爷说,“十点半离开商场,去茶楼。”
十点半,何隐提着购物袋离开商场。他能感觉到那三个人也跟着出来了,保持着不同的距离和方向。
阿龙的车已经在商场门口等着。何隐上车,车子驶向老城区。
老城区是东州市最古老的区域,街道狭窄,建筑破旧,但保留了老东州的风味。茶楼在一栋三层的老房子里,木结构,雕花门窗,看起来很有年头。
何隐走进茶楼时,里面已经坐了几桌客人。大多是老年人,在喝茶聊天,下象棋。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和檀香味。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看到何隐,笑着迎上来:“何先生?九爷已经订好包间了,二楼雅座。”
何隐跟着老板上楼。楼梯很窄,脚踝的疼痛让他走得很慢。二楼只有三个包间,何隐被带到最里面的那间。
包间不大,但很雅致。一张红木茶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窗户对着后街,能看到街上稀少的行人。
“您点的茶马上就来。”老板说完,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何隐在茶桌前坐下,等待所谓的“约了人谈事”。他不知道九爷安排了谁来,也不知道要谈什么,只能等待。
十分钟后,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秦雪。
何隐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那个雨夜在青阳巷被他救下的女警。
秦雪今天没穿警服,而是一身便装:白色衬衫,牛仔裤,外面套一件米色的风衣。她看起来比那天晚上更精神,但眼神依然锐利。
看到何隐,她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何隐?”
“秦警官。”何隐站起身。
秦雪关上门,在对面坐下:“不用紧张,我今天不是以警察身份来的。九爷让我来见你,说有些事需要我帮忙。”
何隐重新坐下,心里疑惑。九爷为什么会安排一个警察来见他?而且是一个知道他“底细”的警察?
“九爷说你需要一些……安全建议。”秦雪看着何隐,“关于如何避免被跟踪,如何应对突发事件,还有——如何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保护自己。”
何隐明白了。九爷安排秦雪来,一方面是真的需要她的专业建议,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何隐和警方建立联系——这种联系在未来可能会有用。
“谢谢秦警官。”何隐说。
“不用谢,我欠你一个人情。”秦雪说,“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也要提醒你,我知道你现在在给九爷做事。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九爷这个人……不简单。你最好小心点。”
“我知道。”何隐说。
秦雪点点头,开始讲解一些实用的安全技巧:如何识别便衣警察和普通跟踪者的区别,如何在公共场所制造脱身机会,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报警。
她讲得很专业,也很实用。何隐认真听着,记下每一个要点。
“最后,”秦雪说,“如果你遇到真正的危险,可以打这个号码。”
她递过来一张名片,不是警局的名片,而是私人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秦雪说,“但如果没事,不要打。明白吗?”
“明白。”何隐接过名片,仔细收好。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秦雪看了看表,“我得走了。何隐,保重。”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何隐一眼,眼神复杂,然后推门出去。
何隐坐在包间里,看着窗外。后街上,秦雪的身影出现,她快步走向街角,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车子开走后,何隐才收回目光。
九爷的安排很巧妙。让秦雪来见他,既提供了实际的帮助,也建立了一条与警方的秘密联系渠道。更重要的是——如果黑龙会的人在监视,他们会看到何隐和一个女人在茶楼见面,但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警察。
这会混淆他们的判断。
十二点,何隐离开茶楼。阿龙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下一个地点,医院。”阿龙说。
车子驶向医院。何隐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休息。脚踝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止痛药的效果在减弱。
下午一点,到达医院。
何隐下车时,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一样。停车场里多了几辆陌生的车,门诊大厅里有几个看起来不像病人或家属的人在徘徊。
黑龙会的人增加了。
“何隐,”九爷的声音从耳塞里传来,“医院里有至少六个他们的人。不要怕,我们的人也在。直接去病房,不要停留。”
何隐深吸一口气,走进医院。
他走得很快,但脚踝的疼痛让他无法完全掩饰跛行。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那些跟踪者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背上。
603病房里,何欣正在午睡。周雨和吴婷守在旁边,看到何隐进来,都站起来。
“何先生。”
何隐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他走到床边,看着何欣的睡颜。她的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呼吸平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可能在做美梦。
何隐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很软。
就在这时,耳塞里传来刀疤强急促的声音:
“何隐,有三个人上来了。不是我们的人。准备。”
何隐的心猛地一沉。他看了一眼周雨和吴婷,两人立刻会意,站到门两侧,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电击器。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不止一个人。
然后,敲门声响起。
不是礼貌的敲门,而是粗暴的拍打。
“开门!警察查房!”
声音很粗,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不是真正的警察。
周雨看向何隐,眼神询问。
何隐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开门。
门外的人又开始拍门:“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撞了!”
何隐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九爷的号码,然后放在口袋里,让九爷能听到这边的情况。
“我是警察!开门!”
何隐站起身,走到门边,对着门说:“请问有什么事?我妹妹在休息。”
“少废话!开门!”
何隐通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外面站着三个人,都穿着便装,但看起来确实像警察——或者说,像假扮警察的人。
他知道不能硬扛。如果真是警察,拒不开门会惹麻烦。如果是假警察,拒不开门只会让他们更怀疑。
他对周雨和吴婷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做好准备,然后打开了门。
门一开,三个人就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脸色阴沉,手里拿着一个证件在何隐面前晃了一下——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
“我们是市局的,有人举报这里藏匿违禁品。我们要检查。”
胖子说着,眼睛已经在房间里扫视。他的目光在周雨和吴婷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落在床上熟睡的何欣身上。
“她是谁?”
“我妹妹,病人。”何隐挡在床前。
“让开,我们要检查。”胖子伸手要推开何隐。
就在这时,周雨动了。她一步上前,抓住胖子的手腕,一个反关节控制,把胖子按在墙上。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刚要动手,吴婷已经掏出电击器,电光闪烁。
“别动。”吴婷冷冷地说。
三个人都被制住了。但何隐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医院里还有他们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
果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至少五六个人。
“何隐,从窗户走。”九爷的声音从耳塞里传来,“窗户外面有消防梯,阿龙在楼下等你。”
何隐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何欣。
“我妹妹……”
“周雨和吴婷会保护她。”九爷说,“你先走,你才是他们的目标。”
何隐咬牙,推开窗户。外面确实有消防梯,锈迹斑斑,但看起来很结实。
他翻出窗户,踩着消防梯往下爬。脚踝传来剧痛,但他忍着,一步一步往下。
刚下到二楼,就听到病房里传来打斗声,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何隐加快速度,下到一楼。阿龙的车已经等在下面,车门开着。
他冲上车,阿龙立刻发动引擎,车子疾驰而去。
后视镜里,何隐看到几个人从医院大楼冲出来,指着他们的车大喊。但已经追不上了。
车子驶出医院,汇入车流。
何隐喘着气,心脏狂跳。他回头看向医院大楼,603病房的窗户开着,窗帘在风中飘动。
“何欣……”
“她没事。”九爷的声音从耳塞里传来,“周雨和吴婷控制住了局面,警察也到了。黑龙会的人跑了。”
何隐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座椅上,全身虚脱。
“诱饵计划完成。”九爷说,“你表现得很好。现在回皇后酒吧,休息。晚上,我们开始反击。”
何隐闭上眼睛。
诱饵已经撒出去了。
猎手,该出场了。
夜色降临后,这场暗战,将进入新的阶段。
而他,将不再只是诱饵。
他将成为猎手。
为了守护。
为了反击。
为了那个,不容侵犯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