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午夜追踪者
面包车驶出码头区时，何隐本能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码头入口处的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驶出，车灯没有打开。它不紧不慢地跟在面包车后面，保持着约五十米的距离。
何隐的心脏微微收紧。
是巧合？还是跟踪？
他不动声色，保持原来的速度，同时注意着那辆车的动向。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他按照原计划右转，驶向环城高速入口。那辆黑色轿车也跟着右转。
巧合的可能性在降低。
第二个十字路口，何隐故意直行，而不是按原计划左转。黑色轿车依然跟着。
确认了。
被跟踪了。
何隐握紧方向盘，手心开始出汗。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跟踪者的身份？可能是黑龙会，可能是其他对货感兴趣的势力，甚至可能是警方——虽然九爷说过这次送货是合法的，但何隐知道，所谓的“合法”往往有灰色地带。
跟踪者的目的？如果是黑龙会，可能是想抢货，也可能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如果是其他势力，目的不明。如果是警方，那麻烦就大了。
怎么办？
按照训练时的应对方案：先确认是否被跟踪，然后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尝试甩掉。
何隐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银色箱子。箱子在安全带下固定得很好，不会滑动。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执行计划。
前方是一个大型商场，虽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但商场外围的停车场依然有不少车辆。何隐打转向灯，驶入商场停车场。他在停车场里绕了两圈，然后停在靠近出口的位置。
通过后视镜观察：那辆黑色轿车也驶入了停车场，停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车灯熄灭，但没有熄火——能看到排气管冒出的淡淡白气。
何隐在车里坐了两分钟，假装在找东西。然后他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黑色轿车也跟着启动，依然保持着距离。
甩不掉。
何隐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二十五分。离约定的交货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如果绕路甩跟踪，可能会迟到。如果直接去目的地，可能会把跟踪者引到锦绣山庄。
他需要做出选择。
何隐拿起腰包里的那部一次性手机，拨通了刀疤强的号码。
“喂？”刀疤强的声音很清晰。
“我被跟踪了。”何隐压低声音，“黑色轿车，车牌看不清。从码头出来就一直跟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能看清车里有几个人吗？”
“看不清，但应该不止一个。”
“位置？”
“环城路附近，刚从商场停车场出来。”
“听着，”刀疤强的声音变得严肃，“不要直接去锦绣山庄。继续在市区绕，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开。我安排人去接应你。”
“怎么接应？”
“到中山路夜市，那里人多车多。我们会安排一辆车跟你碰头，你把货转移过去，然后你开车引开跟踪者。”
“明白。”
“保持通话，随时报告位置。”
何隐挂断电话，但没有把手机放回腰包，而是放在手边。他调整路线，不再向锦绣山庄方向行驶，而是掉头驶向市中心。
后视镜里，黑色轿车依然跟着，像个甩不掉的幽灵。
夜晚的市中心依然热闹。中山路夜市是东州市最繁华的夜市之一，虽然已经是深夜，但依然人声鼎沸，霓虹闪烁。路边的烧烤摊冒着滚滚白烟，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
何隐把车开进夜市旁边的停车场。这里车很多，人也很多，是个理想的接应地点。
他停好车，没有立即下车，而是观察周围。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车辆，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在这种环境下，跟踪者很难保持隐蔽。
果然，那辆黑色轿车没有跟进来，而是停在了夜市入口处的路边。车里的人应该在下车，混入人群中继续监视。
何隐拿起手机：“我到了中山路夜市停车场。”
“看到你了。”刀疤强说，“在你左前方二十米，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车牌尾号889。把车开过去，靠近副驾驶座那一侧。”
何隐发动车子，缓缓驶向那辆白色厢货。厢货的副驾驶座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的脸。是何隐没见过的人，但对方对他点点头，示意他靠近。
两辆车并排停下，几乎贴在一起。厢货司机打开副驾驶座车门，何隐也打开副驾驶座车窗。
“把箱子给我。”鸭舌帽男人说，声音很低。
何隐解开安全带，拿起银色箱子，从车窗递过去。对方接住箱子，迅速放进厢货里。
“现在你开车离开，往西走，尽量慢一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鸭舌帽男人说，“我们会把货安全送到。”
“你们怎么知道交货地点？”
“九爷都安排好了。”对方说，“快走，他们的人过来了。”
何隐看了一眼后视镜，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穿过停车场，朝这边走来。他们走得不快，但眼神一直盯着面包车。
何隐不再犹豫，挂挡，踩油门，面包车驶出停车场。他故意放慢速度，让跟踪者能看到他离开。
果然，那两个男人看到面包车离开，立刻转身跑回夜市入口，应该是在通知车里的同伙。
白色厢货则缓缓驶向停车场的另一个出口，混入车流中，很快就消失了。
何隐开着空车，驶向城西方向。他现在是诱饵，任务是引开跟踪者，为真正的送货争取时间。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了，依然跟在后面。
这次何隐不急了。他故意开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等红绿灯，给跟踪者足够的时间跟上。
手机震动，是刀疤强发来的短信：“做得好。继续往西开，到西郊废弃工厂区。我们在那里安排人接应你。”
何隐回复：“明白。”
西郊废弃工厂区是东州市的老工业区，二十年前还很繁华，现在大部分工厂都倒闭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设备。晚上这里几乎没人，只有流浪汉和野猫野狗。
是个解决麻烦的好地方。
何隐看了一眼油表，还有半箱油，足够开到西郊再回来。他调整方向，驶向环城路出口。
夜晚的环城路车不多，路灯昏暗，两边是黑黢黢的田野和树林。面包车在空旷的道路上行驶，后面跟着那辆黑色轿车，像两个在夜色中追逐的幽灵。
十一点五十分，何隐驶下环城路，进入西郊工业区。这里的道路坑坑洼洼，路灯大部分都坏了，只有偶尔几盏还亮着，发出惨白的光。
他按照刀疤强发来的定位，驶向一个废弃的纺织厂。纺织厂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厂房窗户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何隐把车开进院子，停在厂房门口。然后他下车，站在原地等待。
黑色轿车跟了进来，停在院子入口处。车灯熄灭，但没有人下车。
双方在黑暗中僵持。
何隐的手摸向腰包，握住了那把折叠小刀的刀柄。刀很凉，但握在手里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黑色轿车的车门终于打开了。下来三个人，都穿着深色衣服，看不清脸。他们走得不快，但动作协调，显然受过训练。
何隐数了一下：三个人，呈扇形向他走来，封住了左右和前方的退路。后面是厂房墙壁，没有退路。
“货在哪里？”中间那个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什么货？”何隐反问。
“别装傻。”左边那个人说，“我们知道你去码头取了东西。交出来，可以让你活着离开。”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何隐说，“我只是个送货的，车里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自己看。”
三个人同时上前。何隐后退一步，背靠厂房墙壁，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厂房里突然亮起了几盏强光灯，刺眼的光线照得那三个人下意识抬手遮挡。同时，周围响起了脚步声——从厂房里，从围墙外，至少七八个人围了上来，手里都拿着棍棒。
刀疤强从厂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钢管：“黑龙会的人，胆子不小啊，敢动九爷的货。”
那三个人看清形势，知道中计了。但他们没有逃跑，反而背靠背站在一起，摆出防御姿势。
“刀疤强，”中间那个人认出了他，“这事跟你无关。”
“怎么无关？”刀疤强冷笑，“何隐是九爷的人，货是九爷的货。你们黑龙会这是要跟九爷开战？”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黑蛇？”刀疤强走到何隐身边，把他护在身后，“回去告诉黑蛇，九爷的生意他最好别碰。否则，后果自负。”
那三个人对视一眼，似乎在权衡。他们人数劣势，硬拼没有胜算。
“我们走。”中间那个人说。
三个人缓缓后退，退向黑色轿车。刀疤强的人没有阻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上车，然后轿车倒车，驶出工厂院子。
等车灯消失在夜色中，刀疤强才松了口气：“妈的，真险。”
何隐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松开握着小刀的手，手心全是汗。
“你没事吧？”刀疤强问。
“没事。”何隐说，“货……”
“货已经安全送出去了。”刀疤强说，“接应的人十分钟前就到达锦绣山庄了，现在应该已经交货了。”
何隐看了看手表：零点五分。比原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但应该问题不大。
“刚才那三个人……”
“黑龙会的打手。”刀疤强说，“中间那个叫‘蝎子’，是黑龙会的头号打手。看来黑蛇这次是动真格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路线？”
“可能是码头有他们的眼线。”刀疤强点了根烟，“也可能是我们这边有人泄露了消息。九爷会查的。”
何隐想起那个佝偻的老人——老鬼。会是他的问题吗？
“先回去吧。”刀疤强说，“九爷在等你。”
回程的路上，刀疤强开车，何隐坐在副驾驶座。面包车被其他人开走，处理后续事宜。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何隐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他完成了任务——或者说，完成了任务的一部分。货送到了，他活着回来了，九爷的承诺应该会兑现。何欣的医药费有了着落，安全也有了保障。
但代价呢？
他今晚被跟踪，被围堵，差点动手。如果不是刀疤强及时接应，后果不堪设想。而这只是第一次任务。
以后呢？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每一次都会这么危险吗？
“后悔吗？”刀疤强突然问。
何隐沉默了一会儿：“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没得选。”何隐说，“而且，至少今晚我活着回来了。”
刀疤强笑了：“这话倒是实在。在这个圈子里，能活着回来就是胜利。其他的，慢慢学。”
车子驶入皇后酒吧后巷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酒吧已经打烊了，只有后门还亮着一盏灯。阿龙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点点头：“九爷在楼上等你们。”
二楼办公室，九爷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回来了。”
“九爷，任务完成了。”刀疤强说，“货安全送到，何隐也安全回来了。”
“过程呢？”九爷问。
刀疤强简要汇报了整个过程：被跟踪，在夜市转移货物，引诱跟踪者到西郊工厂，最后对峙。九爷听着，表情平静，没有打断。
听完后，他点点头：“处理得不错。何隐，第一次任务，遇到这种情况还能保持冷静，很难得。”
“谢谢九爷。”何隐说。
“这是你应得的。”九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何隐，“剩下的两千五百块。加上之前的定金，总共五千。”
何隐接过信封。这次他没有数，直接放进口袋。
“还有，”九爷说，“你妹妹的安全，我会继续负责。另外，她下个月的医药费，我这边会安排。”
“谢谢九爷。”何隐说，这次是真心的。
“不用谢，这是交易。”九爷摆摆手，“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你可以休息一天，后天开始，会有新的工作安排。”
“新的工作？”
“你不可能只做一次就退休吧？”九爷笑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何隐明白了。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我明白了。”他说。
离开办公室，回到三楼房间，何隐没有立即休息。他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拿出那两个信封——一个装着三千块，一个装着两千五百块。总共五千五百块。
这是他有生以来拿过最多的一笔钱。足够付何欣这个月的医药费，还有剩余。
他数出三千块，装进一个信封，准备明天去医院交费。剩下的两千五百块，他分成几份：五百块留作生活费，一千块存起来，一千块备用。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何欣发了条短信：“睡了没？任务完成了，很顺利。明天去看你。晚安。”
发完短信，他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晚上十一点半发来的，来自那个陌生号码——黑龙会的威胁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今晚只是个开始。”
何隐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他删除短信，但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没有用。他知道黑龙会还会用其他号码联系他。威胁不会停止，除非一方彻底倒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城市已经沉睡，只有零星的灯光还在闪烁。
今晚只是个开始。
是啊，只是个开始。
第一次任务完成了，但他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黑龙会不会善罢甘休，九爷还会有新的任务，而他自己，已经正式踏入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何隐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的新身份。
九爷的人。
一个送货员。
一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然后他关掉灯，躺到床上。
明天，他要去医院看何欣，告诉她医药费有着落了，告诉她可以安心治疗了。
后天，他要开始新的工作，继续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挣扎。
但至少今晚，他可以暂时休息。
至少今晚，他还活着。
至少今晚，妹妹的医药费解决了。
这就够了。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黎明即将到来。
何隐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父母还在，何欣还健康。一家人去郊游，阳光很好，花开得很灿烂。
那是一个，已经回不去的世界。
而他，只能在这个世界里，继续前行。
为了守护，那一点点残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