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05:20:19

2018年4月19日 上午8:40 临汾市区某停车场

晨光透过薄雾洒在汾河上,河面泛着粼粼波光。刘依依醒来时,姬辰已经煮好了小米粥,车厢里弥漫着米香。昨晚他们从师大离开后,在临汾市区找了个安静的停车场过夜。

“今天去洪洞?”刘依依揉着眼睛坐起来。

“嗯,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园,然后去壶口瀑布。”姬辰把粥盛好,“大槐树是上午,壶口是下午,路有点赶,但值得。”

刘依依喝着粥,想起陈向波给的明信片。她拿出那张“无论走多远,母校等你回家”的,看了很久。

“你想家了吗?”她忽然问。

姬辰顿了顿:“有点。但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为什么?”

“还没准备好。”姬辰看着窗外,“而且,我想带你多看些地方,多看些风景。等我们回去时,能告诉我妈,我们这一路见了什么,学到了什么,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

刘依依明白了。他不是逃避,是在准备。用一路的见闻和成长,去向家人证明这个选择的重量。她握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

“嗯。”

吃完饭,收拾妥当,九点出发。从临汾到洪洞只有三十公里,半小时车程。路上,姬辰说起大槐树的历史:

“明朝初年,朝廷从山西向全国移民,洪洞是集散地。移民在出发前,会在大槐树下祭拜告别。几百年后,他们的后代从全国各地回来寻根,就有了‘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的说法。”

“所以这里是华人的精神故乡?”刘依依问。

“可以这么说。特别是河南、山东、安徽、江苏一带,很多人族谱上都写着‘祖籍山西洪洞’。大槐树成了符号,代表着根,代表着来处。”

上午9:40 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园

景区很大,远远就能看到那棵巨大的古槐树,枝叶繁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虽然是周四,但游客不少,有旅游团,有散客,还有很多看起来是家族集体来的。

“这么多人...”刘依依惊讶。

“清明刚过,现在是寻根祭祖的次高峰。”姬辰停好车,“很多人趁着天气好,带着老人孩子来寻根。你看那些拿族谱的,那些在树下烧香的,都是来寻根的。”

买了票进去,首先看到的是“根”字影壁。一个巨大的“根”字,红色,笔力遒劲。很多人在影壁前拍照,表情庄重。

“我们也拍一张?”姬辰问。

“好。”

请旁边游客帮忙拍了照。照片里,两人站在“根”字前,姬辰表情肃穆,刘依依眼神温柔。背景是那个巨大的红字,像在提醒什么。

“发朋友圈吗?”刘依依问。

“发,配文就写:在洪洞大槐树,寻根问祖。无论走多远,根在这里。”

发出去,很快有评论。陈向波评论:“替我拜拜祖先。”王福均评论:“我爷爷说我们家也是从大槐树迁出去的,下次我也得去。”

从影壁往前走,是祭祖广场。广场正中是祭祖坛,有穿着古装的司仪在主持祭祖仪式。一队人正在祭拜,男女老少都有,神情虔诚。司仪高声念着祭文:“维公元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九日,洪洞大槐树移民后裔,谨以香烛纸帛,清酌庶馐,致祭于大槐树下...”

刘依依静静看着。那些跪拜的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中年夫妇,有年轻情侣,有孩童。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为了同一个目的——寻根。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家族,四川刘氏,是不是也曾在某个时候,从某个地方迁移而来?只是时间太久,族谱失传,无从考证了。

“姬辰,你家是从大槐树迁出去的吗?”她轻声问。

“可能是。”姬辰说,“阳城很多姓氏,族谱上都写着从洪洞迁来。但我们家谱在文革时烧了,无从查证。不过我父亲说过,爷爷的爷爷说过,祖上是从大槐树那边来的。”

“那你也算是回家了。”

“算是吧。”姬辰看着祭祖的人群,“只是这个家太大了,有成千上万个姓氏,上亿个家庭。”

祭祖仪式结束,他们继续往前走。路两旁是姓氏碑林,一块块石碑上刻着姓氏,下面有简单的迁徙路线。刘依依找到了“刘”姓碑,碑文写着刘姓的主要迁徙路线:从洪洞到河南,到安徽,到江苏,再到全国各地。

“原来我们刘家走了这么远。”她摸着石碑,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

姬辰找到“姬”姓碑。姬姓是小姓,碑也小,但字迹清晰。碑文写着:姬姓,黄帝之后,源自陕西,后迁山西,明初从洪洞迁往河南、山东等地。

“黄帝姓姬,我们是黄帝子孙?”刘依依好奇。

“传说如此。”姬辰笑了,“不过几千年前的事,真假难辨。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走到大槐树下,刘依依仰头看着。这棵古槐据说有六百多年历史,树干要五六个人合抱,枝干遒劲,新叶嫩绿。树下系满了红布条,写着各种祈愿——健康、平安、升学、发财、姻缘...风吹过,红布条飘扬,像无数个愿望在飞舞。

“我们也系一条?”姬辰去买了两条红布。

“写什么?”

姬辰想了想,在布条上写:“愿父母安康,愿夫妻同心,愿前路平安。”刘依依写:“愿不负相遇,愿不忘来路,愿不畏前程。”

两人把布条系在较低的枝桠上。布条在春风中飘荡,和成千上万条布条一起,诉说着无数人的心愿。

“你知道吗,”姬辰看着满树的红布条,“这些布条,每年都要清理一次,不然树就压垮了。但每年又有新的挂上去。这就是传承,旧的去了,新的来了,但树一直在,根一直在。”

刘依依心里一动。是啊,就像家族,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新生,但根脉不断。就像她和姬辰,从两个家庭来,要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延续新的生命。

他们在树下坐了一会儿。有老人在给孙子讲故事:“咱们家啊,是从这棵树下走的。那时候你老祖宗,背着行李,牵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孩子睁大眼睛听着,似懂非懂。

“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要带他来。”刘依依轻声说。

“好,告诉他,他的根在这里。”

从大槐树出来,去旁边的移民博物馆。馆里展示着明朝移民的历史,有地图,有文物,有家谱。刘依依看得很仔细,特别是那些老物件——移民用的背篓、炊具、农具,还有那些发黄的家谱,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

“你看这个。”姬辰指着一本家谱的复制品,“王氏家谱,从洪武年间记到现在,二十几代,每一代都有名字,有生卒年月,有迁徙路线。这就是根,清清楚楚的根。”

刘依依看着那些名字。王大有,生于洪武三年,卒于正统五年;王二狗,生于永乐元年,卒于成化八年...一个个朴素的名字,串联起一个家族六百年的历史。她想,如果她家的族谱还在,上面也会有这样的名字吧——刘什么,生于某年,卒于某年,从某地迁到某地。

“可惜我家的找不到了。”她有些遗憾。

“那就从你开始记。”姬辰握住她的手,“刘依依,生于1988年,四川成都人。姬辰,生于1979年,山西阳城人。2018年结婚,开始房车旅行。这是新家谱的第一页。”

刘依依眼睛一热,用力点头:“嗯,从我们开始记。”

在博物馆的留言簿上,他们写下一句话:“从大槐树下出发,向更远的地方。根在洪洞,路在脚下。”

中午12:30 洪洞县城

从景区出来,在县城找了家小店吃午饭。洪洞的特色是“羊獬”,其实就是羊肉泡馍,但做法不同。馍是死面饼,掰碎了泡在羊汤里,加羊肉、羊杂、粉条、豆腐,撒上香菜,热气腾腾。

“好吃!”刘依依尝了一口,“和永济的、西安的都不一样。”

“山西每个地方的羊肉泡馍都有特色。”姬辰说,“洪洞的讲究汤清肉烂,因为是祭祖的地方,饮食也朴素实在。”

正吃着,进来一大家子人,十几口,有老有少。听口音是河南的,带着大包小包。老板显然认识他们:“又来祭祖了?”

“是啊,年年都来。”一个中年男人说,“今年带着孩子来,认认根。”

老板给他们安排了大桌,边倒茶边聊:“今年人比去年多啊。”

“可不是,我叔从美国回来了,特意赶回来祭祖。”男人指着一位老人,“我叔说了,死也要死在大槐树下,不能做孤魂野鬼。”

老人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用河南话夹杂着英语说:“Roots, roots are important. No roots, no life.(根,根很重要。没有根,就没有生命。)”

刘依依听得懂英语,心里震动。一个远在美国的老人,漂洋过海回来,只为在六百年前祖先出发的地方,鞠一个躬,上一炷香。这就是根的力量,穿越时间,跨越空间。

吃完饭,那家人中的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好奇地看着刘依依的手机支架——她在录视频素材。

“姐姐,你是网红吗?”男孩问。

刘依依笑了:“算是吧,我们在旅行,拍视频。”

“我爷爷说,我们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男孩说,“从河南来,但根在这里。姐姐,你的根在哪里?”

刘依依愣住了。她的根在哪里?在成都?在郫县?还是更远的地方?她忽然不确定了。

“我的根...也在寻找中。”她诚实地说。

“那你找到了告诉我。”男孩很认真,“我爷爷说,找到了根,心就安了。”

男孩跑回家人身边。刘依依看着那一家人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有根吗?如果有,在哪里?如果没有,她和姬辰将要建立的,是不是就是新的根?

“想什么呢?”姬辰问。

“想根的事。”刘依依轻声说,“那个孩子说,找到了根,心就安了。我的心安吗?好像安,又好像不安。”

“心安不是找到根,是接受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姬辰握住她的手,“你从成都来,我从阳城来,我们要往更远的地方去。这就是我们的根和路。”

刘依依点头,但心里的疑问没有完全消散。

下午2:20 前往壶口瀑布

从洪洞到吉县壶口,一百多公里,要开两个多小时。路是省道,在山间蜿蜒。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植被稀疏,有种苍凉的美。偶尔能看到窑洞,有的还住人,有的已废弃。

“这就是黄土高原。”姬辰开着车,“千沟万壑,土地贫瘠,但养活了世世代代的山西人。我父亲说,他们那辈人,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靠天吃饭,苦过来的。”

刘依依看着窗外。与四川盆地的丰饶不同,这里的土地看起来坚硬、干燥。但她能想象,在这样的土地上生活的人,一定有着坚韧的生命力。

车子过吉县,离黄河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隐隐的水声,像闷雷,从地底传来。空气也变得湿润,带着泥土和河水的味道。

“快到了。”姬辰说。

转过一个山弯,眼前豁然开朗——黄河在这里收束,从几百米宽缩到几十米,然后跌落。巨大的水声震耳欲聋,水汽弥漫,在阳光下形成彩虹。

“壶口瀑布...”刘依依屏住呼吸。

下午4:50 壶口瀑布山西侧

停好车,买票进入景区。水声更大了,像千军万马在奔腾。走到观景台,刘依依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黄色的河水从上游奔涌而来,在壶口处猛然跌落,形成巨大的瀑布。水花飞溅几十米高,在阳光下形成无数小彩虹。水声轰鸣,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对岸是陕西,同样站满了游客,但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远。

“这就是黄河...”她喃喃道。

“对,这就是李白写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姬辰大声说,水声太大,不大声听不见,“壶口是黄河上最大的瀑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黄色瀑布。你看那颜色,真正的黄河黄。”

刘依依看着那浑浊的、汹涌的河水。她在课本上看过黄河,在电视上看过壶口,但都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那种力量,那种气势,那种一往无前的决绝,让她心里涌起莫名的敬畏和感动。

“我父亲一直想来看壶口。”姬辰忽然说,声音在水声中有些飘忽,“但他总说等有时间,等有机会。最后也没等到。”

刘依依握住他的手。她能想象那个场景——一个中学物理老师,在教室里讲黄河,讲壶口,讲“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但一辈子没亲眼见过。那是怎样的遗憾。

“今天我们替他看了。”她大声说。

“嗯,替他看了。”

他们沿着观景台走。不同的角度,瀑布呈现不同的姿态。有的地方水流如万马奔腾,有的地方如巨龙翻滚,有的地方水雾弥漫如仙境。刘依依不停地拍,照片,视频,但总觉得拍不出那种气势。

走到“龙洞”入口,这是从瀑布下方穿过的洞穴。穿上雨衣,走进去,瞬间被水汽包围。水声在洞穴里回荡,更加震耳欲聋。从洞口看出去,瀑布就在头顶倾泻而下,像黄色的幕布。阳光透过水雾,形成道道光柱。

“太震撼了...”刘依依仰着头,水珠打在脸上,冰凉。

“这就是黄河的力量。”姬辰在她耳边说,“千百年来,它就这样流着,见证了多少兴衰,承载了多少苦难和希望。人站在它面前,太渺小了。”

从龙洞出来,两人浑身湿透,但兴奋。他们在岸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瀑布,久久不说话。水声太大,说话也听不清,但沉默里有种默契的交流。

夕阳西下,给瀑布镀上金色。水雾中的彩虹更加明显,像一座桥,连接山西和陕西。对岸的游客在挥手,这边的游客也在挥手,虽然隔着轰鸣的水声和奔流的河水,但都在分享同一份震撼。

“姬辰,”刘依依靠在姬辰肩上,轻声说,“谢谢你带我来。”

“也谢谢你来。”姬辰搂住她。

夕阳完全沉下,天色渐暗。瀑布的声音在暮色中更加深沉,像大地的脉搏。他们该走了,但舍不得。

“走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姬辰说。

“嗯。”

走出景区时,刘依依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中的壶口,水声依旧,只是颜色从金黄变成暗黄,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她想,她会记住这个下午,记住黄河的力量,记住这种渺小与伟大的对比。

晚上7:30 吉县县城

在县城找了家小旅馆,开了间房——今晚不住车上了,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房间简单但干净,有独立卫生间。刘依依冲了个热水澡,感觉浑身的寒气都被冲走了。

姬辰下楼买了晚饭——黄河鲤鱼、炒土鸡蛋、小米粥、馒头。简单,但都是当地的。

“鲤鱼是黄河里的?”刘依依问。

“嗯,壶口附近的黄河鲤鱼最有名,肉嫩刺少。”姬辰给她夹了一块,“尝尝,离开这儿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了。”

果然鲜美。两人都饿了,吃得干干净净。饭后,刘依依整理今天的素材。大槐树的根,壶口的河,照片视频太多,她先选了九张发朋友圈。

配文:“一日之间,从根到河。在大槐树下寻根问祖,在壶口瀑前敬畏自然。根告诉我们从哪儿来,河告诉我们往哪儿去。而我们,在路上。”

很快有评论。陈向波评论:“壶口我也好久没去了,看照片还是那么震撼。”王福均评论:“弟妹拍得真好!下次带老婆孩子一起去。”四川的朋友评论:“依依姐越来越有深度了!”

刘依依一条条回复。姬辰在查看地图,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累了,睡吧。”姬辰说。

“嗯。”

关灯躺下,房间里很安静,但耳朵里还回响着黄河的水声,轰隆隆的,像远方的呼唤。刘依依在黑暗中睁着眼,今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大槐树下的红布条,祭祖人群的虔诚,壶口瀑布的轰鸣,那个河南男孩的问题:“姐姐,你的根在哪里?”

“姬辰,”她轻声唤。

“嗯?”

“我找到根了。”她说。

“在哪里?”

“在你这里。”刘依依翻身面对他,“我不是从大槐树迁出去的刘氏后人,也不是黄河边长大的人。但我的根,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在我们决定一起走的那一刻,就扎下了。你,我们的旅行,我们的选择,就是我的根。”

姬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紧紧抱住她:“那你也是我的根。从我们相遇,我们一起做的每个选择,走的每条路,都是根的一部分。这根不在地里,在心里;不在过去,在现在和未来。”

刘依依哭了,无声地。眼泪流进枕头,但心里是满的,暖的。是啊,根不一定非要在某个具体的地方,在族谱的某一页。根可以在相遇的瞬间,在牵起的手上,在选择的路中。

窗外的吉县很安静,远处有隐约的黄河水声,像摇篮曲。刘依依在姬辰怀里,慢慢睡着了。梦里,她看见一棵树,树根扎得很深,树枝伸得很远。树下站着两个人,手拉手,看着远方的河。

根与河,来处与去处,就这样在一日的行程中,完成了对话。

而他们,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