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光明那天，看到第一条信息，是朋友张尧将我的微信当成备忘录。
手机屏幕的光，将我眼底的温情也烧得一干二净。
那上面，事无巨细地诉说着，他和我未婚妻沈夏柠的相爱日常。
我指尖发颤地点开他的朋友圈，页面干净得不像话，唯独一条链接格外扎眼。
鬼使神差点进去，最新的那条动态，将我刺得遍体生寒。
《喜欢上朋友的未婚妻该怎么办？朋友是个瞎子》
下面评论众多，每一条都像是在公开处刑。
“朋友妻不可欺，你可真勇啊！”
张尧的回复，字字诛心：“我和她是真爱，哪有人会和一个瞎子谈了五年，还不是看他可怜，这个月他们要结婚了，我该怎么办？”
有人质疑：“你的话不可信，万一那女孩一往情深了，对你只是玩玩而已。”
“是可怜还是爱，试一试就知道了，别到时候成为了人家的备胎呢。”
张尧语气笃定，似乎胜券在握：“好，刚好今天是我和兄弟同一天生日，我看看她到底会选谁。”
生日……
原来，今天还是我的生日。
房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推开，沈夏柠走了进来。
她身上还是我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味，她一如既往地走到我身后，温柔地替我按摩。
十年了，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还是初见时模样，眉眼间尽是温柔。
她身体贴着我的后背，声音娇软得勾人耳朵。
“公司出了岔子，要回去解决一下。”
她一边揉捏，一边撒娇，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惋惜。
“蛋糕和烛光晚餐都弄好了，可惜就你一个人吃啦。”
生日蛋糕，烛光晚餐。
原来她还记得。
只是，这份记得，是为了更好地抛弃。
我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张尧。
你看，她选了你。
保姆望向我的目光，全是化不开的怜悯。
从前看不见时，我从未察觉。
如今能看见了，这怜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脸上。
餐桌上，是她为我准备的惊喜。
一个廉价到极致的生日蛋糕，连包装盒都破了角，歪歪扭扭地立在那。
所谓的烛光晚餐，不过是早已冷却的快餐，油腻都凝成一层白霜了，看着让人既心酸又可笑。
我重新点开张尧的微信，那被他当成备忘录的聊天框，是他们相爱的罪证。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我的心。
一起吃饭的，一起旅游的，身上是同款的情侣装，指尖是一对的情侣戒，他们把情侣之间能做的事，全都做了个遍。
其中一张，她沐浴在阳光下，两人牵着手走在沙滩上，岁月静好得刺眼。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
放大，再放大。
她白皙的脖颈上，有几个清晰的草莓印。
我记得那个位置，算算时间，是前天晚上，我们缠绵时我留下的。
我亲手烙下的印记，成了她和另一个男人浪漫的背景板。
而她无名指上，我送的婚戒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和张尧手上那枚一模一样的对戒。
我眨了眨眼，眼泪瞬间落下，模糊了屏幕那对刺眼的戒指。
我不愿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头来只是一场悲哀的施舍。
她对我，真的只是可怜，而不是爱。
那前天晚上，她动情地喊着我的名字，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那一切，也都是假的吗？
颤抖着，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好想你，”声音出口，卑微得不像自己，“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沈夏柠秒回的声音，轻快又理所当然。
“不要，你本来就看不见，过来又太麻烦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是藏着刺的温柔。
“我心疼你，这样折腾自己。”
“可是我想让你陪我过生日。”
我的声音卑微到尘埃里，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乞求。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一刻的空白，将我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的火苗，彻底掐灭。
短短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那边传来工作人员提示的声音，模糊不清。
她这才慌乱地开口，语气里满是急于摆脱的敷衍。
“我不和你说了，你就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出去瞎折腾。”
电话被利落地挂断。
“瞎折腾” 三个字落进耳朵里，让我心口一痛。
我的手指，鬼使神差般点开了朋友圈。
她最新的动态，就在一分钟前，定位是本市最奢靡的私人会所。
她和张尧在烛光里对望，那眼神，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
而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分明就是刚刚在电话里，对我万般敷衍的未婚妻。
我匆匆记下会所地址，拦车时指尖还在抖，催着司机直奔目的地。
隔着一扇虚掩的门，我看见了她。
她整个人蜷在张尧怀里，脸颊染着迷离的酡红。
张尧的手毫不规矩，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用嘴唇厮磨，她敏感的耳垂。
她身体微颤，发出满足的轻吟，那是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媚态。
他们黏糊不清，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味。
这一幕，让我瞬间喘不过气，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别闹，这里都是人。”
沈夏柠红着脸，象征性地推拒着，声音娇软得像在撒娇。
那点力道，与其说是阻挡，不如说是欲拒还迎的邀请。
张尧低笑一声，扣住她的后脑，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深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她脸更红了，安分地靠在张尧怀里，享受着所有人的瞩目。
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睛死死盯着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指尖攥得发白。
“你们这对小情侣可真够恩爱的。”
“尧哥今晚轻点折腾，柠姐上回都发高烧进医院了，再进一次可丢不起这个人了哈哈哈哈。”
我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上个月她谎称发高烧、叫我别去打扰的画面，一下涌了上来。
原来，那病床上的虚弱，竟是另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沈夏柠害羞地掐了张尧一把，嗔怪道：
“听见没，今晚不准再折腾我了！不然睡地板。”
一个叫李悦的女孩笑着起哄，她轻飘飘的几句话，成了捅向我的最后一刀。
“这个月夏夏就要和季知节结婚了，能和你玩的时间可不多了。”
声音里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不过季知节是个瞎子，夏柠你真的想好嫁给他了吗？”
“他可算是个残疾人，但尧哥不是啊，你没必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我的呼吸，在那一秒停滞了。
我死死地盯着沈夏柠的唇，等待着她的宣判。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颗滚烫的石头干涩得发疼。
“想好了。”
“从那场车祸起，我和他的命运便捆绑在一起，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对未来的憧憬，只有认命般的沉重和无奈。
仿佛嫁给我，是一场无期徒刑。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
“而且你们不知道，季知节那个人有多无趣。”
“在床上规矩得像个木头，一点刺激感都没有。”
“有时候想让他看看我，可一对上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瞬间就倒尽了胃口。”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上一句穿心的话。
“哪个女人不想在那种时候，被自己的男人含情脉脉地看着？”
我下意识想捂住耳朵。
曾经，我赖以生存的敏锐听力，此刻却成了最残忍的折磨。
每一个字，都密密麻麻地钻进我的脑海。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像吞了只苍蝇。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假惺惺地劝道，“当年出车祸，季知节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失明的，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呵呵
我多希望她真的忘恩负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这份恩情当成枷锁。
沈夏柠闻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的声音哑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恨。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没劲了。”
“这份恩，我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她端起酒杯，眼底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当时车祸，他为了护我……直接死了。”
她顿住了，都像钝刀子在剐着人心，疼得人喘不过气。
“我心里，可能还好受一些。”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晃了晃，她话里透着的刺骨寒意，让我心头狠狠一颤。
那根用来伪装的盲杖，被我攥得死紧，冰冷的触感刺得掌心发疼。
愤怒怎么都压制不住，在胸腔里翻涌着，烧得人发疼。
下一秒，我朝着那群发出刺耳笑声的人，猛地冲了过去。
“你们这群骗子！” 我咬着牙低吼，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人群在一片尖叫声中，轰然散开。
沈夏柠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不知道我大概听了多少，只是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我，会当众发这样大的火。
她慌忙地奔到我身边，想来拉我的手，声音是惯用的示弱和讨好。
“知节，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她的手还没碰到我，就被我猛地甩开，像是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就是怕你多想，张尧是我的合作伙伴，他今天生日，我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我心底冷笑，照顾到床上的合伙人吗？
“是我骗你在先，对不起，你消消气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委屈，仿佛犯错的人是我。
就在这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压低声音，对着空气说了句。
“快来给我救场，烦人精来了。”
那语气，亲昵得像是在和情人撒娇。
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出，霸道地将她揽进怀里。
是张尧。
他搂着我的未婚妻，对我扯出一个挑衅至极的笑。
“季知节，男人别那么小气嘛。”
“夏柠也只是给我庆祝生日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那是一种看待废物般的鄙夷。
“毕竟是你特意叫我来，给你未婚妻的生意搭把手嘛。”
“不意思一下，怎么好意思。”
他举起酒杯，朝我虚晃一下。
“来，你也过来喝一杯吧！”
沈夏柠娇嗔着推了他一把，身子却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完全没了刚才在我面前的紧张。
她耸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都不能喝酒，张尧你想要害死你朋友啊，下次再聚。”
下次？
我多希望，他们再也没有下次。
说完，沈夏柠踮起脚尖。
就在我面前这双已经能看清一切的眼前。
她勾住张尧的脖子，送上了一个绵长的临别吻。
我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心底的空洞翻涌，把从前那些愚蠢的爱恋，全烧成了灰烬。
我猛地甩开不知何时，想要来拉我的沈夏柠。
转身，头也不回地踉跄着朝外走去。
身后是她错愕的呼喊，但我一步都未曾停留。
私人会所门口，我随手坐上一辆揽客的出租车。
冰冷的车厢将外面的声音彻底隔绝，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当年暴怒的咆哮。
“季知节！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整个家族！我从小培养你的责任和担当去哪里了！”
“你为了她放弃一切，她又给你什么！！！”
“一双失明的眼睛吗？”
“你给我滚！直到你后悔了，再滚回来找我！”
后悔……
是啊，我后悔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手背上，自从恢复光明，我的眼睛就没停过流泪。
不是为了沈夏柠，而是为了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自己。
我抬手擦干眼角的湿意，摸出手机，翻出那个尘封许久的号码。
指尖顿了顿，还是发去两条消息。
“爸，我恢复视力了。”
“我想过段时间，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