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萧烬瑜难得清闲下来,让人摆上棋盘和花扶月开始对弈。
花扶月其实有些小聪明,像下棋这种事情是从小萧烬瑜亲自教她的,她学的也很快。可是每次在和萧烬瑜对弈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的耍赖皮,主要是她这个青出于蓝,但是没胜于蓝。
殿内的烛火映得乌木棋盘泛着温润的光。萧烬瑜执黑子先行,落子沉稳有力,目光却不自觉往对面的花扶月身上飘。
花扶月托着腮,指尖捏着枚白子在棋盘上轻轻点着,眼神灵动地转着圈。学习数载,她的布局颇有章法,本来已经想好不耍赖的,可一遇上萧烬瑜的步步紧逼,便立刻抛了规矩。
“等等!这步不算!”眼看自己的白子要被围歼,花扶月猛地按住萧烬瑜的手,睫毛飞快地眨着,“瑜哥哥你故意让我入套,得给我换个位置!”说着不等他回应,就自顾自把自己的棋子挪到了安全地带,还顺手把萧烬瑜刚落下的黑子往旁边拨了拨。
萧烬瑜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眼底盛着化不开的笑意,任由对面的人把刚落下的白子扒拉回来,重新搁在另一个星位上。“方才还说这步是妙手,怎么转脸就不认了?”他声音低沉温润,带着纵容的笑意。
花扶月鼓着腮帮子,指尖点着棋盘上被她霸占的一片区域,理直气壮:“方才没看清嘛,瑜哥哥你棋艺那么好,让我悔两步怎么了?”说着又伸手去拨萧烬瑜的黑子,“而且你这步不算,我刚才明明盯着这儿了,你故意抢我位置!”
她指尖划过棋盘时,腕间镯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萧烬瑜顺势握住她作乱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好好好,让你便是。”说着真的把那枚黑子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不远处的空位上,“这样,贵妃娘娘满意了?”
一旁侍立的禄全把头埋得更低,皇上和贵妃娘娘真的不考虑让他出去吗?两个人就这样当着他一个小太监的面打情骂俏,不知道他会忍不住的看热闹吗?要是哪一眼真的和皇上四目相对,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花扶月得了便宜,立刻美滋滋地落下一子,还不忘叮嘱:“瑜哥哥你不许再抢我位置了,不然我可要把你所有棋子都挪走啦!”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守门的小太监,在门口处跪下来轻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在外面求见皇上。”
萧烬瑜听到这话下一次的抬头看向了花扶月。
烛火的光晕落在花扶月骤然失色的脸颊上,她捏着白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将温润的瓷面攥出细微的凉意。
那些方才还挂在唇边的娇憨笑语,此刻像被寒风扫过的柳絮,悄无声息地散了。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涩然。
皇后,那是中宫之主,是她无论如何也够不上的位置,哪怕萧烬瑜待她再好,这份身份的鸿沟,终究横亘在那里。
她的身份地位,就算她那渣爹没有贬妻为妾,她也够不上皇后的宝座。
萧烬瑜想了想自己这位表妹,以前也见过几面,只觉得丞相府教出来的女儿没有一丝灵气,只是一个行走的《女德》!
也可能是因为年龄差和他与母后关系不亲近的原因,所以他的这位表妹和他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反而和自己那弟弟楚王走的还算亲近,这层关系,让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萧烬瑜拈着的黑子悬在棋盘上空,半晌才缓缓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他是帝王,朝堂稳固重于私情。当初点头立她为后,本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如今她安分守己,无错可挑,他便不能失了帝王的体面。
“让皇后进来。”萧烬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转头看向花扶月时,语气软了些,“坐着吧,不必拘谨。”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身明黄凤袍的皇后款款而入,行礼间仪态万方。“臣妾参见皇上。”她的目光掠过一旁的花扶月,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贵妃妹妹也在。”
花扶月到底还是站起身来,指尖依旧有些发凉。她知道,这场未下完的棋,或许从皇后踏入这殿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半局。
不是输在棋艺,而是输在那与生俱来、她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身份鸿沟。
“皇后娘娘安!”花扶月立在棋盘侧,身姿纤弱却脊背挺直,没有屈膝,只微微颔首。
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也见过这位丞相府的千金大小姐。
花扶月只觉得这位出身高贵的大小姐,比自己家的那个嫡姐还要可怕,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上女学的那位女先生。
萧烬瑜看见花扶月站了起来,忍不住的蹙了蹙眉头。小姑娘终究还是被这身份所束缚住了,即使是她提出的要做不给皇后行礼的贵妃,即使自己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并且明发圣旨,可小姑娘还是在不该懂事的时候懂事了。
檀木佛珠在指尖转得愈发缓慢,林清婉的目光落在花扶月身上时,眼神让别人很难读懂。
没有敌意,却也无半分暖意,只在那句“妹妹不必多礼”落下后,便利落地收回,转身时凤袍下摆扫过地面,带出几分中宫的规整。
“贵妃妹妹和贤妃在御花园里发生口角这件事,于公臣妾该来问一问的。”
“于公,此事朕已有处置。”萧烬瑜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皇上处置得当,臣妾只是奉太后娘娘懿旨过问,既已妥善解决,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其实林清婉很不喜欢跑这一趟,皇上对这位贵妃的偏爱,满京皆知。
御花园里面发生的事情,本就是贤妃有错在先,皇上定然护着那位贵妃,她来此不过是徒增尴尬。
可玉嬷嬷传太后口谕时的眼神太过郑重,那句“皇后娘娘与皇上情谊疏淡,借着这事见一面,总能热络些”,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头。
太后是她姑母,自然盼着她坐稳后位,盼着皇室与丞相府的联结更牢。可这位姑母终究不懂,帝王的心,从来不是“见面三分情”就能焐热的。
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仙子,没有花扶月那份娇憨灵动,更没有让皇上一见倾心的本事。这深宫之中,皇上的目光从来只追着那位贵妃转,她这一次的“见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萧烬瑜何等睿智,早已看穿她眼底的勉强与背后的隐情。“太后的心意,朕明白。但宫中人各有性情,强求不得。”话里既点破了太后的意图,也暗指了他与她之间难以亲近的事实。
凤袍的衣袂扫过地面,带出一阵极轻的窸窣声,林清婉躬身行礼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那句“臣妾明白”说得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怨怼,只透着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禄全连忙上前掀开门帘,见皇后走得脚步平稳,没有半分失态,才悄悄松了口气。殿里的烛火重新聚焦在棋盘上,萧烬瑜看着林清婉远去的背影,眉峰微蹙了瞬,随即转头看向花扶月,语气瞬间柔和下来:“这下没人打扰了,我们把这局棋下完?”
花扶月却没立刻去拿棋子,只望着殿门的方向,小声道:“瑜哥哥,皇后娘娘……是不是不高兴了?”
萧烬瑜指尖刮了刮她的脸颊,眼底带着笑意与无奈:“她比你通透,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放。”说着拿起一枚白子塞进她手里,“别想旁人了,该你落子了,再耍赖,这局棋可就不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