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06:18:56

黄晓勋的演讲拉开了会议的序幕。他并未赘述技术细节,而是以一种战略家的视角,描绘了AI算力作为新时代“石油”和“电力”的全球博弈图景。他指出,各国对尖端芯片制造设备的争夺已趋白热化,算力中心的地理分布正深刻影响着地缘政治格局。他的语调平静,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暗示着未来国家竞争力的分野将直接取决于“有多少块顶级GPU在为你运转”。

演讲在一片凝重而有所共鸣的寂静中结束。掌声稀疏但有力,与会者们都明白,这不仅仅是商业预测,更是生存法则的提前宣告。

主持人再次上台,语调平稳地推进议程:“感谢黄先生的宏观洞察。接下来,我们进入今天会议的第一主题:《全球AI算力基础设施的再平衡:机遇与挑战》。我们首先邀请 阿尔忒弥斯资本(Artemis Capital) 的创始管理合伙人,伊丽莎白·陈(Elizabeth Chen)女士,从资本的角度分享她的观察。”

一位身着利落白色套装的亚裔女性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目光锐利,气质冷峻。没有寒暄,她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

“诸位,资本是现实最敏锐的温度计。过去十年,尤其是最近三年,全球风险资本(VC)和私募股权(PE)对AI领域的投入,已经不能用‘热潮’来形容,而是‘重塑地壳运动’。”她背后的屏幕同步出现陡峭上升的曲线图。

“但今天,我想指出一个残酷而清晰的趋势:资本正在抛弃‘高学历’幻觉。”她的话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某种温情脉脉的面纱。

“我们阿尔忒弥斯在过去一年评估了超过三千个AI相关项目。我们发现,决定一个项目成败、估值高低的关键因素,已经越来越与创始人团队的常春藤学历、顶会论文数量无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众多不乏顶尖学府背景的听众,“资本只认一样东西——可验证的、可扩展的‘有效算力产出’(Effective Compute Output, ECO)。”

“一个人,哪怕是诺贝尔奖得主,他大脑的峰值算力、持续输出稳定性、能耗比,与一台搭载了最新H系列芯片的服务器相比,孰优孰劣?”她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却并不等待答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人类的大脑是精妙的、创造性的,但在处理海量数据、进行超高复杂度并行计算方面,它早已被硅基芯片甩在身后。高学历,曾经是智力和潜力的信号,现在,它更多代表着‘昂贵的、有情感波动的、会疲劳的生物计算单元’。”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些微的吸气声和不满的低语。伊丽莎白·陈不为所动,继续抛出更冷酷的论断:

“因此,我们的投资逻辑发生了根本性转变。我们不再问‘你的团队有多少博士’,而是问‘你拥有或能调用多少PetaFLOPS的可持续算力’、‘你的算法能在给定算力下将任务效率提升多少百分比’。下一个十年,甚至五年,衡量一家科技公司核心价值的,将不再是它的专利数量或人才密度,而是——它实际控制的有效算力规模与质量。哪个公司仓库里的算力芯片多,哪个公司的股价就将获得最坚实的支撑。算力,就是新的硬通货。”

她的话为第一个主题定下了冰冷而现实的基调:在资本眼中,人类智能的“软实力”正在被AI的“硬算力”重新定价和边缘化。

短暂的茶歇后,黄晓勋再次被邀请上台,就“机遇与挑战”做进一步阐述。他接过伊丽莎白·陈的话题,将其推向更具体的产业层面:

“伊丽莎白的观点我非常赞同。资本流向算力,这是市场的选择。而英伟德,正在将这种选择推向极致。”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沉静的自信,“我可以在此提前透露一些非敏感信息:我们的3纳米制程GPU已经全面成熟并扩大产能。而更重要的,面向下一代AI模型的 0.5纳米制程技术,已经成功进入第二轮原型测试阶段。如果一切顺利,量产时间表会比外界预期的更早。”

台下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波澜。0.5纳米!这几乎是物理极限的逼近,意味着单位面积晶体管数量将再次呈指数级增长,功耗比将优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意味着什么?”黄晓勋自问自答,“意味着AI模型可以更大、更复杂、更‘智能’,同时训练和推理成本可能大幅下降。AI在各领域取代人类重复性、甚至部分创造性脑力劳动的过程,将急剧加速。 高学历作为创造财富和维持社会地位的核心凭证,正在成为历史。未来的社会分工,将严格以‘是否能有效协同、管理或创造性地利用AI算力’来划分。”

他的话比伊丽莎白·陈更甚,不仅预言了资本的流向,更预言了一个基于“人机协作效能”的新型社会分层。

两位巨擘的发言,将“机遇与挑战”这一主题渲染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机遇属于掌握算力者和能驾驭算力者;挑战则砸向了所有依赖传统智力资本路径的个人和机构。

紧接着上台的,是一位头发银白、风度翩翩的老者,地球财富资本(Terran Wealth Capital)的创始人,唐·斯塔夫斯(Don Stavros)先生。他的风格与前两位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老派银行家的儒雅,但话语内容却更加激进。

“女士们,先生们,黄先生和陈女士描绘了算力决定论的未来图景。我想在此基础上,谈一谈这种技术性变迁将如何重塑财富的分配,并提出一个可能的、更积极的终极愿景。”他缓缓说道。

“我认为,AI驱动的生产力爆炸,将把人类社会推向一个新的财富分配阶段,大致可分为三步。”他身后的屏幕出现了三个简洁的图表。

“第一阶段,我们正在经历: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人手中。 这20%的人,是算力所有者、核心算法掌控者、以及能高效利用AI的顶级人才。帕累托法则依然有效,但被技术放大。”

“第二阶段,即将到来:98%的财富将集中在2%的人手中。 随着AI自主性增强,对普通高技能劳动力的替代完成,财富将以更快的速度向掌握最关键生产资料(算力、数据、能源)的极少数寡头集中。社会不平等将达到史无前例的水平。”

台下一片寂静,这个预测过于直白,甚至有些骇人。

“但是,”斯塔夫斯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理想主义的光芒,“这也将催生 第三阶段 的到来。当不平等达到极限,社会张力无以复加时,技术本身将提供解决方案——那就是成熟的区块链技术,结合全民基本收入(UBI)和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理念,催生出全新的、去中心化的资源分配与货币制度。”

“想象一下,”他声音微微提高,“一个所有生产和分配记录完全透明、不可篡改的区块链系统。一个由全球公民通过加密身份参与投票,决定关键资源分配(而非由少数人或算法决定)的DAO治理模型。AI负责高效、公平地执行这些共识决策。到那时,旧有的、基于垄断和特权的权力结构将被彻底粉碎。财富和资源,将根据全球公民的共识‘按需’分配,AI则是确保分配过程高效、无偏的执行者。”

他总结道:“因此,机遇在于,我们必须同步推动AI算力与区块链治理技术的发展。只有算力足够强大、足够普及,才能支撑全球级的透明治理;也只有公正的分配制度,才能避免算力带来的财富集中最终毁灭文明。这是通往一个真正公平、公正社会的唯一技术路径。”

斯塔夫斯的描绘像是一剂猛药,混合了最黑暗的预言和最光明的理想,让会场陷入了复杂的沉思。有人皱眉,有人颔首,更多人露出思索的神情。

就在这时,我面前控制台上的小屏幕亮起,提示可以发送文字参与讨论。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既然来到了这里,听到了这些,我不能只做一个沉默的记录者。

我的文字出现在会场侧方的大屏幕上,与其他几位与会者的简短提问或评论并列:

“发言者242号(刘云深,云深科技):赞同斯塔夫斯先生对技术潜力的展望。但需指出,区块链是工具,DAO是模式,其本身不具备‘粉碎权力’的必然性。历史上,任何技术都可能被既得利益者扭曲利用。真正的‘粉碎’,需要伴随全球性的、深刻的‘人类集体意识觉醒’——即对公平、透明、共生的价值观形成跨越文化、阶层的广泛共识。只有当这种共识成为强大的政治和社会力量,才能推动区块链和资源投票制度从技术架构,落实为不可逆的政治与法律现实。否则,它们可能沦为新的、更隐蔽的控制工具。”

我的发言不长,但直接指向了斯塔夫斯愿景中最脆弱的假设——技术的“自主解放性”。发送完毕,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从不同方向投来,其中包括贵宾席上黄晓勋似乎不经意的一瞥,以及台上斯塔夫斯先生略显深意的注视。

主持人适时地控制了讨论节奏,对第一阶段的发言做了简短总结,并宣布进入自助午餐时间,下午将开启第二个主题:“机器人与超级算力”。

人们纷纷起身,走向那些摆满美食的长桌。交谈声渐渐响起,比会议开始时多了许多。我坐在242号座位上,没有立刻起身。伊丽莎白·陈的冷酷、黄晓勋的笃定、斯塔夫斯的激进理想,还有我自己那番关于“集体觉醒”的补充,交织在脑海中。

“烛龙,”我低声通过骨传导耳机沟通,“记录所有发言,重点标记与我观点相关或形成对立的后续私下交流可能性。同时,分析斯塔夫斯提到的技术路径可行性,以及……‘人类集体意识觉醒’的观测学与社会动力学模型构建可能性。”

“指令已记录。分析进行中。建议:参与午餐交流,获取更多非正式信息维度。”烛龙冷静地回应。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向那片弥漫着食物香气与权力暗流的自助餐区。真正的交锋,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