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还有47天。
陈末站在教室后排的饮水机前,盯着塑料桶里上升的气泡。那些气泡从桶底的小孔涌出,起初很小,逐渐变大,上升到水面后破裂。规律,可预测,就像他现在的生活。
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到校,早自习,八节课,晚自习到九点,回家,做题到十一点,睡觉。日复一日。Ω协议的副作用基本消退,短期记忆恢复到九成,运动协调完全正常。只有一点没变:他的思维模式。
现在他看任何问题都会自动拆解成结构化的模块。比如眼前这桶水,大脑会自动计算气泡产生的频率、上升速度与水压的关系、表面张力对气泡大小的影响……信息像呼吸一样自然涌入,不需要召唤系统,这是Ω协议转化后的本能。
“老陈,发什么呆?”李哲接满水杯,碰了碰他肩膀,“老班找你,在办公室。”
陈末点点头,把水杯放回原处。动作很轻,水面只泛起细微的涟漪。这是他的新习惯:所有动作都刻意放慢、放轻,减少任何可能引人注意的异常。
教师办公室里,李阎正在批改作业。看见陈末,他放下红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市里有个数学竞赛的补报名机会。”李阎把信封推过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虽然快高考了,但拿个奖对自主招生有帮助。”
信封很普通,但封口处有一个不起眼的折痕——约定的暗号,表示里面有隐藏信息。
“谢谢李老师。”陈末接过,放进书包内层。
“另外,”李阎压低声音,“你最近上课状态不错。但别太拼,身体要紧。”
“我知道。”
离开办公室,陈末没有立刻拆信封。他走到教学楼顶层的空教室,锁上门,才小心地打开。信封里确实有一份竞赛报名表,但背面用隐形墨水写了字——沈清悦配制的,需要特定波长的紫外线灯才能显示。
陈末从书包夹层拿出小手电,照上去。
字迹浮现:
“李老师昨晚去了防空洞西侧。观测哨确实存在,地下电缆通道入口被铁板覆盖,但锁已锈蚀。通道内情况未知,需专业装备探索。另:监测到防空洞区域夜间有异常车辆进出,频率增加。时间紧迫。周末按计划行动。阅后即焚。”
陈末点燃打火机,将信封一角点燃,看着火焰吞噬纸张,直到只剩灰烬。他打开窗户,让烟散出去。
窗外是操场,体育课的学生在跑步。阳光很好,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平静之下,裂痕正在蔓延。
上周,又有两个“教育局”的人来学校,这次是“抽查心理健康档案”。他们没直接找陈末,但向班主任详细询问了他的“情绪稳定性”和“抗压能力”。李阎按照商量好的说辞应付了过去,但对方显然不满意。
前天,陈末在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时,发现柜台后多了一个新店员——年轻男性,总是低头整理货物,但陈末注意到,他的视线每隔几分钟就会扫过店外街道。不是普通的店员。
昨天,沈清悦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内容只有一串数字:72。她父亲留下的密码本里,72对应的是“危险升级”。
天启会在收紧包围圈。但他们不再强行突破,而是编织一张更精细的网。陈末能感觉到那种压力:无形的,无处不在的,像水慢慢漫过脚踝。
下午物理课,讲台上在分析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压轴题。陈末看着黑板上的电路图,大脑自动开始模拟:变化的磁场,感应电流的方向,能量转化效率……然后,一个念头突然闯入。
如果天启会的六进制谐振系统本质上也是一个谐振电路,那么它的“校准窗口期”可能就是系统最脆弱的时刻——就像电路在切换频率时会出现瞬态不稳定。
也许他们不需要在0.9秒内发射干扰信号。也许可以更早介入,在系统开始校准的瞬间就触发连锁反应。
他拿出笔记本,在页边空白处快速演算。公式一行行展开,假设,推导,验证……五分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能在校准开始前三秒注入特定频率的“预干扰”,可以放大窗口期的不稳定性,将0.9秒延长到至少1.5秒。
时间增加近一倍,成功率会大幅提升。
但需要更精准的设备,以及,更精确的时间同步——他们必须知道校准开始的精确时刻。
下课铃响了。陈末合上笔记本,决定晚上和沈清悦讨论这个想法。
放学时,天空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陈末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感觉到视线——不止一道。他假装整理书包带,用余光扫视:对面便利店门口有个看报纸的中年人,报纸拿反了;街角停着一辆灰色轿车,车窗半开,里面有人。
他没有表现出异样,骑上车,选择了一条平时不走的小路。绕了几个弯,确认没有跟踪后,才转向家的方向。
但就在拐进小区前的最后一个路口,一辆电动车突然从侧面冲出来。陈末猛捏刹车,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电动车摔倒了,骑手是个戴头盔的年轻人,倒在地上呻吟。陈末下车想去扶,但手伸到一半停住了——那个人摔倒的姿势太假,像是受过训练的表演。
“你没事吧?”陈末保持距离。
“腿……腿好像伤了。”年轻人抬起头,头盔面罩下是一张普通的脸,但眼神太冷静了,没有疼痛该有的慌乱。
“我帮你叫救护车。”陈末拿出手机。
“不用不用。”年轻人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就是擦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赶时间。”
他扶起电动车,骑走了,动作流畅,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陈末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撞车是故意的,为了制造接触机会,也许是为了在他身上放追踪器,或者……测试他的反应。
他仔细检查了自行车和书包,没发现异常。但那种被当成实验品观察的感觉,像冰冷的蛛网粘在皮肤上。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饭。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味,电视里播着本地新闻。
“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今天有排骨汤,多喝点。”
“嗯。”陈末应了一声,回到自己房间。
书桌上摊着复习资料,墙角堆着做过的卷子。一切都和一个月前一样,但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在他看书时,会不自觉地分析作者的逻辑漏洞;做数学题时,会思考有没有更优雅的解法;甚至听音乐时,大脑会自动分析旋律的数学结构。
Ω协议带来的不止是能力,还有孤独——他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单纯”的学习状态了。
晚上八点,陈末收到沈清悦的加密消息:“李老师决定明晚行动。设备已准备好,但需要你确认频率参数。九点,407室。”
陈末回复:“收到。”
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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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九点,实验楼一片漆黑。
陈末用沈清悦给的钥匙打开侧门,摸黑上到三楼。407室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
推门进去,沈清悦和李阎已经在里面。工作台上摆着三套装备:黑色的夜行服,战术背心,头盔式的夜视仪,还有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谐振干涉发生器的最终版。
“频率参数我重新计算了。”陈末拿出笔记本,“如果我们能在校准开始前三秒注入44.3赫兹的预干扰,可以扰动系统的相位锁定,延长窗口期。”
沈清悦接过计算过程,快速浏览:“理论上可行。但44.3赫兹和44.7赫兹只差0.4赫兹,设备需要极高的频率稳定性。”
“父亲留下的晶体振荡器能做到。”她打开金属箱,里面是精密的电路板,“误差范围在±0.01赫兹以内,足够了。”
李阎在检查夜视仪。他今晚看起来不同——不是平时的疲惫教师,眼神里有种锐利的东西,像磨过的刀。
“通道的情况我查清楚了。”他调出手机上的照片,“电缆通道入口的铁板我昨天撬开了。里面很窄,直径大约70厘米,有积水和废弃电缆,但可以爬行通过。通道长度约80米,尽头是防空洞的一个旧配电室,应该没人用。”
照片很模糊,但能看出通道内部的情况:生锈的管道,剥落的墙皮,地面有积水反光。
“守卫情况呢?”沈清悦问。
“外围有两组巡逻,每组两人,每两小时换班。内部情况未知,但从车辆进出频率看,最近实验室活动频繁。”李阎顿了顿,“我昨晚听到他们对话的片段,提到了‘高考前完成调试’。”
和陈末的推测吻合。天启会想把仪式安排在高考期间。
“明晚的行动计划。”沈清悦在白板上画出示意图,“李老师通过电缆通道潜入配电室,然后通过通风管道进入主实验室区域。陈末和我在这里远程监测,通过李老师携带的摄像头和传感器获取实时数据。”
她指向示意图上的几个点:“关键位置在这里——主实验室的观察窗。李老师需要在观察窗外安装微型摄像头,我们才能看到内部情况,确定六个容器的具体位置和中央放大器的状态。”
“然后呢?”陈末问。
“然后等待。”沈清悦说,“校准窗口期在下周五晚上十一点。如果李老师确认系统准备就绪,我们就需要决定:是提前破坏,还是等到窗口期再行动。”
“提前破坏的风险是什么?”李阎问。
“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转移设备或加强安保。”沈清悦说,“而且,如果系统处于非活跃状态,我们的干扰可能效果有限。”
“等到窗口期呢?”
“风险更大,但效果可能更好。”陈末接话,“系统在活跃状态下更脆弱,而且校准过程本身就会产生不稳定。但这就要求李老师必须在实验室附近潜伏至少五个小时,被发现的风险极高。”
房间里安静下来。雨声从窗外传来,淅淅沥沥,像在倒数。
“我等到窗口期。”李阎平静地说,“既然要干,就干彻底。”
沈清悦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那我们需要给你准备潜伏装备:保温毯,能量棒,还有……镇静剂,如果你需要长时间保持静止。”
“不用镇静剂。”李阎说,“我需要保持清醒。”
陈末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数学老师。他眼角的皱纹很深,鬓角有白发,但此刻挺直的背脊和坚定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像换了个人。李想在照片里也是这样,眼神明亮,充满对世界的好奇。
也许这就是父亲能为儿子做的最好的事:不让悲剧重演。
“设备调试完成。”沈清悦合上金属箱,“频率锁定在44.3赫兹(预干扰)和44.7赫兹(主干扰),自动切换模式。发射功率达到理论最大值,十米内干扰效率预估95%。”
“电池续航?”
“满电状态下,预干扰模式可连续发射十分钟,主干扰模式三十秒。足够我们完成三次尝试。”
她看向李阎:“你只需要把它带到距离中央放大器十米内的位置,按下这个按钮,设备会自动工作。”
她演示按钮的位置——在设备侧面,有保护盖,防止误触。
李阎接过设备,掂了掂重量:“不轻。”
“没办法,功率和重量成正比。”沈清悦说,“还有这个。”
她拿出三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微型摄像头,带磁吸底座,可以吸附在金属表面。无线传输距离五十米,但防空洞结构可能会衰减。你需要把它们装在观察窗周围,不同角度。”
“明白。”
“最后,”沈清悦的声音低了下来,“如果……如果你被发现,或者情况失控,用这个。”
她递过来一个小药丸,装在密封胶囊里。
“氰化物?”李阎问。
“强效镇静剂,三秒内失去意识,无痛苦。”沈清悦说,“父亲准备的,为了不被活捉审讯。”
李阎接过胶囊,看了几秒,放进口袋:“希望用不到。”
准备工作持续到深夜十一点。所有设备检查了三遍,备用方案讨论了五套,撤离路线规划了两种。沈清悦甚至模拟了各种意外情况:设备故障、被发现、通道坍塌、信号中断……
陈末负责检查频率参数和电池状态。他的手指在仪器按钮上移动,动作精准得像手术。Ω协议带来的思维模式让他能同时处理多项数据:电压波动,频率漂移,发射功率曲线……
“你变了很多。”沈清悦忽然说。
陈末抬头。
“不是外貌,是……内在。”她斟酌着用词,“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像受过专业训练的工程师或科学家。系统性的,结构化的。”
“这是代价的一部分。”陈末说,“我得到了能力,失去了……普通。”
“后悔吗?”
陈末想了想,摇头:“即使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不是因为这些能力,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后,我无法假装不知道。”
沈清悦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凌晨十二点,一切准备就绪。
李阎穿上夜行服,背上装备包。他看起来像特种部队的士兵,而不是高中老师。
“我明晚八点出发。”他说,“预计九点进入通道,十点前到达配电室。然后等待时机进入通风管道。你们这边……”
“我们会全程监控。”沈清悦调出电脑界面,“你身上的摄像头和传感器会实时传回数据。如果信号中断超过三十秒,我们会启动应急方案。”
“应急方案是什么?”陈末问。
沈清悦沉默了一下:“报警。虽然可能没用,但至少能制造混乱。”
李阎笑了笑:“希望别到那一步。”
他背上包,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陈末,沈清悦,谢谢你们。”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陈末说。
“不。”李阎摇头,“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时有人能救李想,如果有人能站出来……现在,我至少有机会做那个人。”
他推开门,走入夜色。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光。
陈末和沈清悦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他能成功吗?”陈末轻声问。
“我不知道。”沈清悦说,“但有些事情,即使成功率再低,也必须有人去做。”
她关掉大部分灯,只留下一盏台灯。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监测程序的待机界面。
“你该回去了。”她说,“明天还要上课。”
“我想留在这里。”
“不行。”沈清悦摇头,“如果天启会监视我们,你整夜不回家会引起怀疑。而且,你需要保持正常的生活节奏,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在准备什么。”
陈末知道她说得对。他拿起书包,走向门口。
“陈末。”沈清悦叫住他。
他转身。
“明天见。”她说,但眼神在说:小心。
陈末点头,离开407室。
走在空荡的校园里,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冰凉。他抬头,云层散开,露出几颗星星。
遥远,微弱,但真实存在。
就像希望。
他骑上车,驶向家的方向。街道很安静,偶尔有夜归的车驶过。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家越来越近,但陈末知道,从明晚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无论李阎的行动成功与否,战争已经升级。
而他们,都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
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来自未知号码:
“游戏进入第二阶段。你准备好了吗?”
陈末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删除消息,关掉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