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像细碎的金箔般轻柔地洒在地板上。
何清被厨房飘来的粥香唤醒,后半夜才阖眼的疲惫挂在脸上——眼圈泛着淡青,脑袋昏沉得像蒙了层湿雾,举手投足都带着滞涩感。
苏婉系着围裙,正从砂锅里舀出冒着热气的粥。见他出来,急忙递过碗勺,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心疼:“昨晚回来连晚饭都没碰,饿坏了吧?喝碗热粥暖暖胃,我还拌了你最爱吃的酱瓜。”
他接过勺子,滚热的粥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意漫开,却没驱散心底那股沉沉的悲伤,反倒让鼻头更酸了。苏婉坐在对面,没急着追问,只是安静地给他剥了个溏心蛋,轻轻放到他面前的白瓷盘里。
沉默像粥上的热气般萦绕半晌,苏婉才轻声开口,声音放得极缓:“昨天你晚饭时没回来,我放心不下,给公司打了电话,值班保安说你下午就急匆匆走了,脸色看着很不好——你是不是……去见盛妍了?”
何清握勺子的手猛地一顿,在碗边磕出清脆的响声,郁结了整夜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把偶遇怀孕的盛妍,五一分手时盛妍谎称发烧、实际与江涛去看房的真相简要说了一遍,最后说:“妈,以前我总觉得真心换真心,可到头来……”他喉结滚了滚,红着眼眶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是不是太傻了?”
苏婉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傻孩子,感情里哪有什么绝对的傻,不过是当局者迷。我和你爸早看出来,盛妍这孩子目的性太强,心思又藏得深——自从你在法国拿了设计奖,她就主动凑上来接近你,期间总是旁敲侧击劝你出国,说‘国外平台更适合你’,话里话外都透着急切。”
何清垂下眼帘,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过往的画面突然像翻涌的潮水般冲上来:当初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全当耳旁风,还嫌他们啰嗦;父亲告诫他“识人要辨心,别被漂亮的外表蒙蔽了”,他反驳道:“您别总提红颜祸水,这是老思想,物化女性”;母亲担心盛妍受原生家庭影响——不负责任的父亲、争强好胜的母亲,怕她性格里藏着偏执,他反倒护着盛妍,指责母亲不该打听人家隐私,还妄加评论。
那时的他,被盛妍精心扮演的端庄贤淑蒙了眼,把父母的担忧当成多余的干涉,把满心热忱错付给了她编织得严丝合缝的谎言。如今再想,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父母反复强调的警示,全都是戳破真相的伏笔,只是他当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真后悔……”何清抑制不住地哽咽,“当初要是听您和爸的话,多留个心眼,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还让你们跟着担心受怕。”
苏婉抽了张纸巾,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安慰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要摔过跟头才会长大。你现在能看清真相、幡然悔悟,就不算晚。”她顿了顿,伸手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又补充道:“我和你爸从来没怪过你,就是心疼你受了委屈。以后要学着用心看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何清用力点头,起身走到窗边,伸手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金色的阳光像瀑布般涌进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寒凉。他望着窗外澄澈的晴空,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郁闷渐渐散去。
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何清拿起背包出门上班,刚走进公司大堂的旋转门,就看见陈星野站在前台旁等他,手里提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洒在陈星野身上,仿佛给她镀了层柔光。在何清眼里,她就像一尊德化窑白釉梅瓶,通体透亮,显出温润的质感。
“你怎么回来了?苏州项目收尾了?”何清又惊又喜,脚步下意识加快了些,“我还以为你得春节前才能回来呢。”
陈星野递给他一杯咖啡,半开玩笑地说:“你昨晚那副‘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的沮丧模样,让人实在愀心,我怕你钻牛角尖,就赶了早班飞机回来——家都没回,直接去上岛咖啡给你买了这个,提提神。”随后她话锋一转,正色道:“其实是苏州项目告一段落,回来做述职报告,过两天还得回去收尾。”
两人一起去坐电梯,何清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跟前台叮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有位姓盛的女士打电话找我,就跟她说我不在——去国外考察了。要是她追问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清楚具体行程。总之,不要把她的电话转进来。”
正是上班高峰,电梯间挤满了人。陈星野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走,两人绕到后面的角落,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里面竟藏着一部专用电梯。陈星野掏出卡片刷了一下,电梯门“叮”地打开,她笑着解释:“这是给公司重要客户专用的,今天为了你,徇私一次。”
她带他进了电梯,转身靠在轿厢壁上,率先发问:“你昨天还跟我说想帮盛妍,怎么一晚上就改主意了?现在倒像是唯恐避之不及。”
何清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庆幸:“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无意中跟我说了他们‘五一看房’的真相,估计我现在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帮她摆脱困境,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骗,还傻傻付出。”
陈星野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提到的“报料”,竟成了何清的清醒剂。她说:“我哪知道你们之间,还有‘五一发烧’分手的公案。昨天听你说完她现在的情况,我还琢磨了几个办法想帮她——比如找一套带电梯的出租屋,省得她怀着孕上下楼费劲,对胎儿也不安全;再找律师跟江涛交涉,要他支付生活费和医疗费,毕竟法律规定他有义务承担妻子孕期的开销;最关键的是帮她找份不用坐班的工作,不管是翻译资料还是做家教,既能赚点收入,还能让她不与社会脱节,重新拾回信心。”
何清靠在电梯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咖啡杯身,发出轻脆的“笃笃”声。等她说完,他心里五味杂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现在的处境,说到底都是自己选的。”他顿了顿,停手不再敲杯子:“现在回头细想,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是为她妈争气,还是想摆脱她妈的控制,她最终的目标就是出国。大三那年,江涛去美国做访问学者,她本来想让江涛留在那边工作,这样自己一毕业就能跟着过去。应该是江涛没答应——他是公派出国,学成归来升职加薪,前程一片大好,不可能留在那边。刚好那时候我得了法国的设计奖,申请留学相对容易,她这才转头来接近我,分明是两边下注,算盘打得也太精了。现在落得这个结果,纯属咎由自取。我不想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云境府’项目还有一堆工作等着我处理呢。”
陈星野抬眼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你行啊,没被Sunk Cost(沉默成本)困住,还学会了及时止损,比很多人都清醒。不过我没你那么理性,同为女人,多少能感同身受她的艰难。再说江涛,有点儿八旗子弟的虚荣好面,爱在饭局上跟人炫耀盛妍擅长法语,但要说他故意让盛妍怀孕,还公然出轨,我总觉得不像他会做的事,咱不能听盛妍的一面之辞。”她顿了顿:“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无论怎么说,江涛也是我们昆玉河边长大的,他媳妇儿难成这样,我实在不能视而不见。等忙完这两天,我找时间去一趟‘柳景家园’,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何清紧皱眉头,满脸疑惑:“你以什么理由去找她?估计她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你——你见过江涛对她唯命是从的高光时刻,如今她被他弃如敝履,保不齐会以为你是来看她笑话的,到时候再闹起来,看你怎么收场。”
陈星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山人自有妙计。江涛五一来看房子时,曾跟我说过,‘柳景家园’那套房子一直用来出租——你也知道,咱们这边有一所市重点小学,很多住得远的家长会在附近租房陪读。江涛觉得出租太麻烦,要跟租客打交道,不如干脆卖了,那房子带上学名额,非常抢手。他知道我手里积累了不少有学区房需求的客户,跟中介公司也熟,就托我帮忙留意买家,说价高者得。”
她接着说:“刚好最近有人托我找带上学名额的房子,我就借着带客户看房的由头过去,顺道看看她的情况。帮江涛介绍买家,名正言顺,就算她不想见我,总不能把潜在买家赶走吧?”
电梯到达18楼,门缓缓打开,陈星野跟他挥挥手:“我去会议室开会,回头聊。”何清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电梯门再次闭合,继续向上——他的办公室在22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