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43:36

夜色深沉,仁心堂厢房内,油灯如豆。

李瑾靠在桌边,闭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墨色的鬓角。玄色外袍褪至腰际,露出精壮的上身,左侧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在昏黄光线下更显可怖。皮肉外翻,血色暗沉,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

林薇洗净双手,用银筷从药瓶夹出几粒她自制的、以三七、白芨等为主的止血消炎药丸,放在小研钵中,加入少许烧酒,快速研磨成糊。她凑近伤口,温热的呼吸拂过李瑾的皮肤。灯光下,她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完美,长睫低垂,在莹润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神情严肃而专业,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宁静之美。

“殿下,会有些疼,请忍耐。”她的声音清越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瑾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牙关紧咬,下颚线绷得死紧。

林薇不再多言,用干净的白布蘸取药糊,小心地敷在伤口上。药性刺激伤口,李瑾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际青筋隐现。林薇手下动作却稳如磐石,迅速而精准地将药糊均匀覆盖创面,然后用准备好的干净长布条开始包扎。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灼热的温度和紧实的肌理让她指尖微颤,但很快便恢复镇定。她需要绕过他的胸背缠绕布条,动作间,两人距离极近,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草清香的独特气息萦绕在李瑾鼻尖。

李瑾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轻柔的动作和近在咫尺的呼吸。他从未与女子如此接近,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伤口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冲击着他的理智。

“毒……是何毒?”他声音沙哑破碎,试图转移注意力。

林薇手下不停,语气沉稳:“初步判断,似是一种混合毒素,含有阻碍凝血、麻痹神经的成分。具体是何毒物,需查验伤口渗出物或凶器方能确定。我已用了通用的解毒散,但只能暂缓,需尽快配制针对性解药。”她包扎的动作熟练利落,最后打上一个结实平整的结。“殿下近日可有接触特殊之物,或与人结怨?”

李瑾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因痛楚和虚弱而显得更加幽暗,他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灯光下,她的肌肤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鼻梁秀挺,唇色因紧张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但那双眼睛,清澈、镇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冷静。

“朝堂之事……非你所能涉足。”他避开她的问题,语气恢复了几分惯有的冷硬,却因虚弱而少了几分威慑力,“今夜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林薇微微颔首,退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开始收拾用具:“民女明白。殿下放心,医者有替病患保密的义务。”她拿起沾了毒血的布条,仔细包好,“这些需焚毁。殿下失血不少,又中毒,需静养。我这就去煎解毒活血汤。”

她转身欲去厨房,李瑾却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你……不怕?”

林薇脚步一顿,回眸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怕。但怕无用。既然殿下找上门,我便是医师,救人是第一要务。至于其他,等殿下无恙后再论不迟。”

她的坦然让李瑾微微一怔。寻常女子见到这般伤势,只怕早已吓晕过去,她却能如此镇定,思路清晰,手法专业得不像话。

林薇不再多言,快步走出厢房,来到后院的小厨房。她心知时间紧迫,必须尽快解毒。她一边生火煎药,一边凭借记忆和医仙铃隐约传来的微弱感应,快速思索着解毒方剂。金银花、连翘、甘草、绿豆……她将现有的药材搭配组合,煎成浓浓的一碗。

端着药碗回到厢房时,李瑾似乎因疲惫和失血而闭目小憩。灯光下,他冷硬的轮廓在虚弱中透出几分罕见的柔和,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薄唇紧抿,依旧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林薇轻轻唤醒他:“殿下,药煎好了。”

李瑾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努力聚焦看向她手中的药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此药可缓解毒性,促进伤口愈合。”林薇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李瑾没有犹豫,就着她的手,将药汁一饮而尽。极苦的味道让他皱紧了眉头,却一声未吭。

服完药,林薇又递过一杯温水。李瑾接过,慢慢饮下,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

“殿下需卧床静养,不可再移动,以免伤口崩裂,毒素扩散。”林薇语气严肃,“今夜只能委屈殿下在此歇息。我去与苏伯同屋。”

李瑾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她为他清理伤口、熬药、叮嘱,一切做得自然妥帖,仿佛只是医治一个普通病患,丝毫没有因他亲王的身份而惶恐不安,也没有因这深夜的险境而慌乱失措。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和独特的气质,让他心中的疑虑和探究更深了。

“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师从何人?寻常医者,不会有你这等见识和胆色。”

林薇正在整理药箱的手微微一顿。又是这个问题。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用准备好的说辞平静回答:“家传之学。家父曾云游四方,搜集了不少奇方异术,民女只是学了些皮毛。”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他探究的视线,“殿下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有什么话,等明日精神好些再问不迟。”

她的回避如此明显,却又合情合理。李瑾知道问不出更多,便不再追问,疲惫地合上眼。伤口的疼痛和毒素的影响让他意识逐渐模糊。

林薇见他气息渐稳,似是睡去,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轻轻吹熄了油灯,只留一盏小灯在远处,室内陷入朦胧的昏暗。她搬来一个绣墩,坐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准备守夜。她必须时刻观察他的情况,防止夜间病情反复。

月光透过窗纸,静静流淌进来,为室内的一切镀上一层清辉。林薇看着榻上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冷峻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这位魏王殿下,身份尊贵,却身处险境,竟在受伤后独自来到她这小小的仁心堂。是信任?是无奈?还是另有所图?

腕间的医仙铃安静无声。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铃身,思绪纷乱。穿越至今不过数日,她却已接连卷入风波。从救治孩童,到应对孙大夫刁难,再到如今为亲王疗伤解毒……这长安城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有李瑾偶尔因疼痛发出的细微呻吟,和林薇轻柔起身查看他情况的脚步声,打破这片寂静。

后半夜,李瑾发起了低烧,梦中呓语不断,时而冰冷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时而紧锁眉头,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林薇不敢怠慢,不停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更换额上的降温布巾,又喂他喝了一次水。

在一次为他换毛巾时,他滚烫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别走……”他模糊地呓语,声音带着罕见的脆弱,与他平日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薇心中一颤,试图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他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她脸颊微热。她低头,看到他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莫名一软。或许,这位高高在上的亲王,也并非表面那般坚不可摧。

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握着,用另一只手继续为他擦拭。直到他呼吸再次平稳,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她才轻轻抽出手腕。腕上已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

天快亮时,李瑾的烧终于退了,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林薇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墙边小憩。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李瑾悠悠转醒。伤口的剧痛依旧,但那种令人窒息的麻痹感和眩晕感已经减轻不少。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桌边睡着了的林薇。

晨光中,她侧脸枕着手臂,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垂落,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道弧形的阴影。几缕乌发滑落颊边,更衬得肌肤莹润剔透。一夜未眠,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却无损那份惊心动魄的清丽,反而添了几分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李瑾的目光落在她纤细手腕上那枚古朴的青铜铃铛上,眼神深邃。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般涌现——她冷静的清创、熟练的包扎、苦涩的药汁、还有那双清澈镇定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尝试动了动身体,牵动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林薇。她立刻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但看到李瑾醒来,瞬间恢复了清明:“殿下,您醒了?感觉如何?”她起身走近,自然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微凉柔软的指尖触上皮肤,李瑾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

“烧退了。”林薇松了口气,收回手,“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头晕或者恶心?”

“尚可。”李瑾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夜有力了些许,“多谢。”

“分内之事。”林薇检查了一下包扎的布条,没有渗血,点了点头,“殿下还需静养几日,按时服药。我再去煎药。”

她转身欲走,李瑾却叫住她:“林姑娘。”

林薇回头。

李瑾看着她,目光深沉:“昨夜之恩,本王记下了。待本王伤愈,必有重谢。”

林薇微微福身:“殿下言重了。医者救人,不求重谢。只望殿下早日康复。”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澈见底,“只是,殿下身份特殊,此地恐非久留之所。若殿下有安全的去处,待伤势稍稳,还是尽早离开为妥。”

她的话理智而清醒,没有丝毫借机攀附的意思。李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末了,只道:“……知道了。”

林薇不再多言,转身出去煎药。她知道,经过这一夜,她与这位魏王殿下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复杂而微妙。而前方的路,似乎也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