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05:31:37

大慈恩寺的风波,并未如沈未晞所愿般迅速平息,反而像投石入湖,涟漪一圈圈扩散,激起了更汹涌的暗流。

楚依依的“苦肉计”,比所有人预想的更疯、更毒。

就在沈未晞从寺中返回国公府的次日午后,太子萧玦竟再次亲自登门。这一次,不是为了探望“病愈”的楚依依,而是面色沉凝,径直去了沈崇的外书房。紧闭的门扉内,隐约传出太子压抑着怒气的质问,以及沈崇唯唯诺诺的解释。

而内宅,楚依依的院落,此刻正上演着一出精心编排、足以撕裂任何伪装的惨烈戏码。

沈未晞被陈氏以“姐妹间莫要生了嫌隙,依依情绪不稳,你去劝劝”为由,“请”到了楚依依房中。一进门,浓重的药味和熏香几乎让她窒息。楚依依半倚在床头,穿着一身素白寝衣,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依依,你姐姐来看你了。”陈氏坐在床边,握着楚依依冰凉的手,眼圈微红,声音哽咽,一副慈母忧心女儿、强忍悲痛的模样。

楚依依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沈未晞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柔弱、伪善或怨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和一种令人心惊的、破碎般的绝望。

“大姐姐……”她开口,声音嘶哑微弱,泪水无声滑落,“你来了……真好。”

沈未晞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楚依依的风格。她惯用的是含沙射影、以退为进,何时这般直白地示弱、示惨?必有蹊跷。

“妹妹身子不适,好生歇着便是。”沈未晞保持着距离,语气平淡。

楚依依却挣扎着要坐起来,陈氏连忙按住她:“你这孩子,快躺好!太医说了你不能激动!”

“不……母亲,让我说……”楚依依推开陈氏的手,泪水涟涟,看向沈未晞的眼神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大姐姐,我知道……我从前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让你误会……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真的……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侍奉父亲母亲,将来……将来能有个归宿就好……”

她哭得肝肠寸断,气息不稳:“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大慈恩寺……翊王殿下他……他那样护着你,看我的眼神……好冷……好可怕……姐姐,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她说着,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回想起什么极度恐怖的场景。

陈氏连忙将她搂入怀中,泪如雨下:“我苦命的孩子!别说了!都过去了!”

沈未晞冷眼看着这对母女抱头痛哭。演技精湛,情感充沛,几乎无懈可击。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场。

果然,楚依依在陈氏怀中啜泣片刻,忽然抬起泪眼,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颤抖着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大姐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和翊王殿下……早就……早就……”

她哽咽着,似乎难以启齿,却又被巨大的痛苦驱使着,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那日春日宴,殿下就特意问起你……昨日大慈恩寺,殿下更是……更是为了你,当众给我难堪……姐姐,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相识?是不是……殿下他……他对你……你告诉我啊!”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喊出来,泪眼死死盯着沈未晞,带着一种绝望的求证,和更深的、被背叛般的伤痛。

沈未晞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这才是楚依依真正的杀招!

不是指责她私会外男,不是控诉她冲撞佛门,而是直接将她和萧弃捆绑在一起,暗示他们之间有“私情”,暗示她沈未晞,一个国公府嫡女,早已暗中攀附了权势滔天、且与太子关系微妙的翊王!

这一招,阴毒至极!

若她否认,楚依依可以继续哭诉委屈,坐实她“心虚”;若她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显得欲盖弥彰。更重要的是,这话一旦传到太子耳朵里,会产生怎样可怕的联想?太子本就因陈氏下毒之事对沈家有芥蒂,若再怀疑沈未晞与翊王有染,甚至可能是翊王安插在沈家、或者意图拉拢沈家的棋子……那她在太子心中,将彻底沦为不可信、甚至需要防备的敌人!而沈家,也可能被太子疏远!

好一个楚依依!竟然用这种方式,试图同时斩断她和太子的联系,并离间沈家与太子的关系!甚至,连萧弃都可能被拖下水,引起太子更深的猜忌!

沈未晞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看着楚依依那双盈满泪水、却深藏着淬毒冰针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庶妹的恶毒与心机,远超前世的认知。她不再只是依附陈氏的爪牙,而是已然成长为一条主动出击、择人而噬的毒蛇!

“妹妹慎言!”沈未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不容侵犯的冷意,“翊王殿下乃天潢贵胄,身份尊崇,岂容你妄加揣测,污及清誉?殿下昨日不过是恰逢其会,见有人于佛门清净地喧哗失仪,才出言制止。与我何干?与你何干?你这般胡乱攀扯,置殿下于何地?又置你自己的名声于何地?”

她字字铿锵,将焦点从“私情”扭转为“失仪”和“污蔑亲王”,并点出楚依依此举同样会自损名声。

楚依依似乎被她的气势慑了一下,哭声一滞,但随即哭得更凶,扑进陈氏怀里:“母亲……女儿没有……女儿只是害怕……害怕殿下因为姐姐……厌弃了我们沈家……女儿是担心父亲,担心沈家啊……”

陈氏紧紧抱着楚依依,怒视沈未晞:“未晞!依依已经吓成这样了,你还要咄咄逼人吗?她年纪小,口不择言,也是因为心中恐惧!你身为长姐,不说宽慰,反而厉声呵斥,是何道理?!”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太子萧玦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显然,他在外书房与沈崇谈完,径直来了这里,并且听到了屋内的部分对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抱头痛哭的陈氏母女,最后落在面色冷凝的沈未晞身上。

沈未晞心中一片冰凉。太子果然听到了!

“殿下……”陈氏连忙起身行礼,泪水未干,“让您见笑了,是妾身教女无方……”

楚依依也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却“虚弱”得险些栽倒,被丫鬟扶住,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惊魂未定。

萧玦没有看她们,只是盯着沈未晞,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压抑的寒意:“沈大小姐,方才依依所言,可是属实?你与皇叔……是否早已相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未晞看着太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又瞥见楚依依低垂眼眸下那一闪而过的、得逞般的恶毒冷笑。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太子先入为主的猜忌下,都可能适得其反。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太子的目光,不卑不亢,清晰地道:“回殿下,臣女与翊王殿下,从前只在宫宴场合,远远见过殿下天颜,并无交谈,更谈不上‘早已相识’。昨日大慈恩寺,是臣女第二次见殿下当面。殿下因何出言,臣女不敢妄加揣测,但绝无私情牵扯。此心,天日可鉴。若殿下不信,臣女愿对天起誓,或请殿下详查。”

她态度坦荡,语气坚定,甚至主动提出对质和详查,反而显得磊落。

萧玦眉头紧锁,审视着她。他看到的是一张苍白但沉静的脸,一双清澈却带着隐忍倔强的眼睛。她与传闻中骄纵蠢笨的形象,的确大相径庭。难道真如她所言,是依依误会了,或者……有意攀诬?

他的目光又转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楚依依。这个庶妹,一向温柔解意,昨日在大慈恩寺,的确被翊皇叔当众斥责,受了委屈……可是,她刚才那番关于“私情”的指证,实在太过敏感,也太过……致命。是无心之言,还是……

萧玦心中疑窦丛生,既对沈未晞与萧弃的关系起疑,也对楚依依今日过于激烈的“指控”产生了本能的警惕。后宅女子争风吃醋、互相构陷的手段,他并非一无所知。

“此事,到此为止。”最终,萧玦沉声道,目光警告地扫过屋内所有人,“皇叔之事,非尔等可以妄议。今日之言,若再有半句传出此屋,休怪本宫不念情面!”

他这是在强行压制,既警告楚依依不要乱说,也警告沈未晞……和可能听到风声的旁人。

楚依依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立刻垂下头,柔顺应道:“是,臣女知错,再不敢胡言乱语。”只是那低垂的眼眸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沈未晞也行礼:“臣女谨记。”

萧玦又深深看了沈未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怀疑,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最终,他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一场风波,看似被太子强行按下了。但沈未晞知道,裂痕已经产生,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楚依依这一招,虽然未能立刻置她于死地,却成功地在太子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她和萧弃之间那本就微妙难言的关系,经此一事,变得更加危险和不可触碰。

而她,也彻底看清了楚依依的獠牙——这条毒蛇,已经开始不分对象、不计后果地喷射毒液了。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不惜将太子和翊王都拖入这滩浑水。

危险,正在急剧升级。

沈未晞回到听雪轩,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神的极度消耗。与楚依依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萧弃……

他的“表白”,他的突然出现,他那些暧昧不明的话语,此刻像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搅得她心神不宁。楚依依的指控,更是将这些混乱放大了极致。

她该怎么做?

继续追查真相,意味着要面对陈氏和楚依依更加疯狂的反扑,甚至可能直接对上太子和……萧弃的莫测心思。

放弃?不,绝不可能。母亲的死,她前世的血仇,还有她那不明不白的身份……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却也让她无法停下。

沈未晞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纤细、却因为连日来的紧张和暗中谋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昨日被他攥住手腕时的力道和温度。

那是一种与楚依依的阴毒、太子的猜忌截然不同的感觉。冰冷,强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欲,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让她不敢深想的、近乎滚烫的异样。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驱逐那些荒唐的念头。

不能依赖,不能幻想。萧弃是比楚依依和太子更危险的存在。他的“好意”,或许是毒饵。他的“表白”,或许是更深的陷阱。

她必须依靠自己。

沈未晞挣扎着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摊开母亲嫁妆单子的副本,目光落在“玉器”和“古玩”几栏,又想起孙氏提到的“药渣”和“慢魂散”。

证据……她需要更多、更确凿的证据。足以一举钉死陈氏,让她永无翻身之日的证据。

还有她的身世……母亲是否真的留下了线索?

她想起那枚刻着“昭阳”的长命锁,还有那方母亲的旧帕。或许,该从这两样东西入手?

就在这时,谷雨神色紧张地溜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刘管事那边……出事了!”

沈未晞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刘管事昨夜在赌坊……被人打断了腿!现在躺在家里,人事不省!”谷雨声音发颤,“他家里人说,打人的是几个生面孔,下手极狠,还撂下话,说……说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不然下次,丢的就是全家人的命!”

沈未晞的心,沉到了谷底。

陈氏动手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刘管事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且知道一些陈奎和内院银钱往来的外院管事。打断他的腿,是警告,也是切断她的线索!

“还有……”谷雨几乎要哭出来,“奴婢今日偷偷去后角门,想找王婆子打听点旧事,结果……结果听说,王婆子前两日夜里起夜,‘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如今也昏迷着,怕是……怕是不好了!”

沈未晞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陈氏这是要赶尽杀绝!将她可能接触到的、知道旧事的人,一个个拔除!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陈夫人她……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谷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听雪轩的每一个人。

沈未晞缓缓睁开眼。眸中的疲惫与混乱,逐渐被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退无可退,那便……迎战!

“谷雨,”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寒意,“去准备一下。我们……要出趟远门。”

“出远门?小姐,去哪?老爷和夫人不会允许的……”谷雨惊愕。

“不是现在。”沈未晞打断她,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望向了遥远的地方,“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要去……陈太医的老家。取回那坛药渣。”

谷雨倒吸一口凉气。那地方,路途遥远,且必定危机四伏!小姐这是要……

“另外,”沈未晞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冷静到可怕的光芒,“从今天起,听雪轩所有人,饮食饮水,都必须经过你我仔细查验。夜里,轮流守夜。任何陌生人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任何传话,必须至少两人以上在场确认。”

“是!”谷雨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一丝决绝。

“还有,”沈未晞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想办法……留意翊王府那边的动静。若有任何关于……关于那位殿下的异常消息,立刻告诉我。”

谷雨怔了一下,看着小姐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糊涂了。但她还是用力点头:“奴婢明白!”

沈未晞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眼神复杂难明。

萧弃,你究竟……是敌是友?

你那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在真相与复仇的路上,我是否……真的能相信你一丝一毫?

没有答案。

只有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吞噬着一切光亮,也掩盖着即将爆发的、更加血腥的风暴。

而在沈府的另一端,楚依依的房中,她正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用昂贵的香膏,涂抹着脖颈上一道新鲜而狰狞的、她自己用指甲狠狠划出的血痕。

镜中倒映出的脸,美丽,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而疯狂的笑意。

沈未晞,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

这才刚刚开始。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她拿起一把小巧而锋利的金剪,对着镜中自己的影像,缓缓地、一根一根地,剪断了鬓边几缕垂落的青丝。

剪刀开合,发出细微而冰冷的“咔嚓”声。

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无声地磨砺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