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16:41:33

鬼哭林的死寂,比之前的呜咽风声更加令人窒息。废墟,焦土,弥漫的血腥与残余的硝烟气息,共同勾勒出一幅惨烈的战后图景。中央,萧绝半跪于地,玄色王袍沾染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他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奄奄、昏迷不醒的楚瑶,那双惯常冰封万里、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碎裂的恐慌与无措占据。

他感受着怀中身躯的冰凉与柔软,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与唇角刺目的鲜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尝试着将自身内力,那新生的、霸道而危险的毒元,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试图护住她心脉,驱散那侵入的阴寒死气。

然而,楚瑶的经脉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那怪物临死反扑的黑色能量球,蕴含的不仅是毁灭性的物理冲击,更带着一种极其阴毒、专门侵蚀生机与灵魂的邪力。她的经脉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穿刺过,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变得异常脆弱且紊乱,对外来的能量,尤其是萧绝这等霸道的内力,产生了本能的排斥与震荡。他的毒元甫一进入,非但未能起到滋养保护之用,反而如同烈火烹油,加剧了她经脉的创伤,引得她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呻吟。

“楚瑶……楚瑶!”萧绝立刻撤回了内力,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不敢再妄动,只能徒劳地用手背拭去她额角的冷汗,将她冰冷的手紧紧攥在自己同样冰凉的手心,试图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温度。这种眼睁睁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当年身中“碧落黄泉”、比心脉旧伤爆发,还要让他感到恐惧与煎熬。

“王爷……”墨羽强忍着肩胛处那黑色短弩带来的、如同附骨之疽般蔓延的剧毒与麻痹感,单膝跪地,脸色乌黑,嘴唇发紫,却仍强撑着汇报,“属下……已命人清理战场,统计伤亡……我们折了五个兄弟,还有……三人重伤……”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摇摇欲坠。

萧绝猛地抬头,看到墨羽的状况,眼中血丝更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中挣脱出来。他是北境王,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能乱!

“立刻给墨羽服用最好的解毒丹!所有伤员原地紧急处理,重伤者优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与威严,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未曾散去的猩红,昭示着他内心的风暴远未平息。

一名玄甲卫上前,将从偷袭者消失处捡到的那枚金属令牌呈上。“王爷,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萧绝的目光落在令牌上——指甲盖大小,入手冰凉,边缘是扭曲的蔓藤花纹,中央,一个仿佛由凝固的鲜血勾勒而成的、狰狞欲活的蜘蛛图案,刺痛了他的双眼!

一瞬间,时空仿佛倒流!落鹰峡的风雪,黑袍人袖口那惊鸿一瞥、却深深刻入骨髓的滴血蜘蛛标记,心脉处爆发的剧痛与阴寒……所有被刻意压抑的记忆与仇恨,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响!

“血蛛……令!”萧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滔天杀意与刻骨恨意,“果然……是你们!‘暗殿’!”

三年前的旧恨,今日楚瑶重伤、下属伤亡的新仇,在这一刻,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在他的心头!他终于再次抓住了这条隐藏在幕后的毒蛇的尾巴!

然而,此刻的狂怒与杀意,却不得不为怀中人儿的安危让路。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血蛛令收起,如同收起一份必将来临的血腥誓言。然后,他打横抱起轻飘飘的楚瑶,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传令!放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全员轻装,以最快速度返回铁壁城!”萧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墨羽,撑住!”

返回铁壁城的路途,充满了压抑与急迫。萧绝亲自抱着楚瑶,策马奔驰在最前方,玄色大氅将她整个人严实地护在怀中,尽可能地减少颠簸。他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时而因痛苦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心也随着那呼吸的节奏,时而揪紧,时而沉落。他从未觉得,这段并不算遥远的路程,竟是如此漫长而煎熬。

墨羽被两名玄甲卫搀扶着,勉强骑在马上,靠着强效的解毒丹和顽强的意志力硬撑着。其余伤员也被妥善安置,队伍沉默而迅疾地穿行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当铁壁城那巍峨而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城门早已得到消息洞开,赵铁山将军亲自带人迎出,看到萧绝怀中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楚瑶,以及身后狼狈不堪、伤亡惨重的玄甲卫,这位铁打的汉子也是脸色剧变。

“王爷!郡主她……”

“立刻准备最好的房间,热水,干净的白布!将所有军医,不,将城中所有能找到的大夫,全部给本王叫来!”萧绝根本无暇解释,抱着楚瑶径直冲向之前她使用的、那间临时改建的医研室,现在那里成了最适合救治她的地方。

整个铁壁城再次因楚瑶的重伤而震动。刚刚因为“赤阳解毒汤”而升起的希望与感激,瞬间被浓浓的担忧与阴霾所取代。无数将士自发地聚集在医研室外,沉默地守候着,祈祷着那位如同仙子般降临、带给他们生机的神医郡主能够转危为安。

医研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楚瑶被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干净被褥的床榻上,她脸色灰败,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那身青色劲装已被小心翼翼地剪开,露出了背心处一个触目惊心的、呈现出不祥紫黑色的掌印!掌印周围的皮肤高高肿起,并且有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线,正从那掌印中心向着四周缓缓蔓延,所过之处,肌肤冰冷僵硬,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几位被紧急召集来的、铁壁城中最有声望的老军医轮流上前诊脉、查看伤势,最终都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王爷……郡主她……伤势极重,心脉受损,奇经八脉皆被一股极其阴寒歹毒的邪力侵蚀……这、这非药石所能及啊!”为首的白发军医颤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力与悲痛。

“废物!”萧绝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案上,坚硬的木桌瞬间四分五裂!他双目赤红,周身狂暴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席卷开来,吓得几位老军医噗通跪地,瑟瑟发抖。

“本王不管用什么方法!救活她!必须救活她!”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充满了绝望的疯狂。他无法接受,刚刚才与他并肩作战、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她,转眼间就要离他而去!

就在室内一片混乱、绝望弥漫之际,一直强撑着守在门外的墨羽,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墨羽统领!”

众人的惊呼声让萧绝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倒地不起、气息 rapidly weakening 的墨羽,又看了看床上生机不断流逝的楚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不!他不能放弃!

萧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挥手让那些无措的军医退下,只留下必要的热水和白布。他走到床边,凝视着楚瑶那张失去生气的脸庞,脑海中闪过她施针时的专注,分析病情时的睿智,面对强敌时的冷静,以及……在黑风隘、在鬼哭林中,一次次挡在他身前或与他并肩的身影。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楚瑶……”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与温柔,“你说过,我们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敢弃约先走……本王便是追至九幽黄泉,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知道这话语何其无力,但他此刻,除了这毫无作用的威胁与近乎祈求的低语,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萧绝沉浸在无边绝望与自责中时,他没有注意到,楚瑶那枚从不离身的、看似普通的储物戒指(内含灵泉空间入口),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莹润光泽。

而此刻,楚瑶的意识,正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那黑色能量球的冲击,不仅重创了她的肉身,更有一股阴毒的精神力量,如同附骨之蛆,侵蚀着她的识海,试图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入永恒的沉眠。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片飘零在冰海中的落叶,不断下沉,四周是刺骨的寒意与无尽的黑暗。

就在她的意识之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一点熟悉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光芒,自灵魂深处悄然亮起。

是灵泉空间!

在肉身濒临死亡、精神力遭受重创的极限状态下,她与灵泉空间那本就紧密的联系,被激发到了极致。她的意识,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强行拉入了那片独属于她的生机之地。

空间内,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天幕,中央灵泉汩汩涌动,生机磅礴。但此刻,这方空间却显得有些黯淡,灵泉的水位似乎都下降了一丝,显然,为了护住她这缕即将消散的意识,空间本身也消耗了巨大的能量。

楚瑶的“意识体”悬浮在灵泉上方,感受着那熟悉的生机滋养,破碎而混乱的意识开始缓缓凝聚、恢复清明。她“看”向自己的身体(意识体),上面同样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正是那阴寒邪力的残留。

“好霸道的邪力……”楚瑶心有余悸。若非有灵泉空间这最后的庇护所,她此刻恐怕已然魂飞魄散。

她立刻引导灵泉之水,洗涤自身的意识体,将那缠绕的黑气一丝丝剥离、净化。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剥离灵魂的腐肉。但同时,她也感受到,外界的肉身,正在不断传来剧烈的痛楚与生机流逝的虚弱感。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必须在意识体被灵泉完全稳固、并与肉身彻底失去联系之前,找到救治肉身的方法!否则,意识体即便保住,也终将成为无根之萍,最终消散。

她将目光投向那方灵泉,以及泉眼旁那块日益肥沃的黑土地。那里种植的药材,在灵泉滋养下,蕴含着外界难以想象的生机与药力。

“寻常药物,根本无法对抗那等邪力……除非……”楚瑶的“目光”锁定在了黑土地中央,那几株被她小心移栽进来、通体赤红如火、叶片上有着金色脉络的“阳炎草”上!

这是她目前所知,至阳至刚、最能克制阴邪之力的奇药!但仅凭阳炎草,药性过于猛烈,她此刻脆弱的肉身根本无法承受,需要其他药物调和,更需要一种能够承载并引导其药力、直达病灶核心的……媒介!

她的意识体飘向母亲手札曾经存放的位置(虽手札已失,但内容她早已铭记于心),回忆起那些晦涩难懂、关于生命能量与精神力的记载。其中似乎提到过一种极端情况下的救治之法,以施术者精纯的生命本源为引,调和至阳之力,贯通生死之桥……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她需要以灵泉本源为基,以阳炎草的药力为锋,结合自身尚未完全消散的生命本源与精神力,炼制一种超越凡俗的“生命灵液”,然后……引导这灵液,反向灌注回自己濒死的肉身!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成功率微乎其微,且对她自身的灵魂和灵泉空间都将造成不可逆的损耗。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不再犹豫!楚瑶的意识体开始行动。她小心翼翼地采摘下那几株最为茁壮的阳炎草,又以精神力催动灵泉,汲取其中最精纯的一缕本源之水。然后,她开始以自身意识为炉,精神力为火,按照那玄奥的记载,开始艰难地“炼制”。

医研室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楚瑶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表面的那些蛛网状黑线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和手臂,肌肤冰冷得如同寒玉。萧绝守在一旁,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唯有那双死死盯着她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证明着他还在坚持。

赵铁山几次想进来汇报军务(包括那道奇怪的调令),都被萧绝那骇人的眼神逼退。整个铁壁城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突然,一直毫无动静的楚瑶,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她那枚储物戒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而明亮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流淌而出,缓缓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形成一个散发着浓郁生机的光茧!

光茧之中,隐约可见丝丝缕缕赤金色的药力与翠绿色的生命能量在交织、融合,缓缓渗透进她冰冷的身体。

萧绝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心脏狂跳!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光茧中散发出的、与他体内毒元隐隐共鸣却又截然不同的磅礴生机,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不敢打扰,只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光茧,拳头攥得死紧。

光茧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翠绿的光芒才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完全收敛回戒指之中。而床榻上的楚瑶,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却不再那么灰败,隐隐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色!最令人惊喜的是,她背上那恐怖的紫黑色掌印,颜色变浅了许多,周围蔓延的蛛网状黑线也停止了扩散,甚至有一些细小的黑线开始缓缓消退!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

“有……有效了!”萧绝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向她的腕脉,发现那原本紊乱脆弱、几乎要断绝的脉象,竟然真的稳固了一丝!虽然依旧重伤垂危,但至少,那不断恶化的趋势被遏制住了!她暂时脱离了即刻毙命的危险!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萧绝的心房,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用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的声音低语:“楚瑶……坚持住……你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他不知道她能否听见,但他必须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就在萧绝因楚瑶伤势稳定而稍稍松了口气时,医研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赵铁山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手中捧着的,正是那封来自兵部的调令。

“王爷……”赵铁山的声音带着迟疑与不安,“这封调令……要求郡主即刻前往安岭城……您看……”

萧绝的目光瞬间冰冷如刀,落在了那封调令之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楚瑶重伤垂死、刚刚稳住一线生机之时到来?这绝非巧合!

他接过调令,只看了一眼那印信和措辞,嘴角便勾起一抹冰冷而嗜血的弧度。

“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地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死了。”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般的杀意,“也好……本王正愁找不到理由,去找他们算账!”

他小心地为楚瑶掖好被角,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玄色王袍无风自动,那刚刚因楚瑶伤势稳定而稍敛的戾气与杀意,再次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酷烈!

“传令!铁壁城即日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赵铁山!”

“末将在!”

“给本王盯紧所有通往京城的信鸽和通道!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墨羽何在?!”(他记得墨羽也身中剧毒)

“回王爷,墨羽统领服下郡主之前留下的解毒丹,毒性已暂时压制,正在隔壁休养。”

“让他好好养伤!待他伤愈,本王有要事交予他去办!”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雪花,迅速传遍铁壁城。这座边境雄关,因为其主人的回归与滔天怒焰,瞬间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萧绝站在医研室外,遥望京城方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风暴。

血蛛令……幕后黑手……还有这封居心叵测的调令……

所有的新仇旧恨,是时候,一并清算了!

而在他身后,医研室内,静静躺在床榻上的楚瑶,那长而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意识深处,那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炼制,所带来的远不止是伤势的稳定,似乎……还让她触及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关于灵泉空间、关于母亲、关于她自身血脉的……隐秘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