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草在手,赤红的叶片在灯下流转着金色的脉络,灼热与生机并存的气息,驱散了听雨苑夜的微凉。楚瑶抬眸,对上萧绝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他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与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决然。
“殿下……”楚瑶心中震动,萧绝的能量远超她的想象,如此罕见的涅槃草,竟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已到手。
“不必多言。”萧绝打断她,声音低沉,“皇兄体内的隐患,必须尽快清除。迟则生变。”他目光锐利如鹰,“你需要什么,何时可以开始?”
楚瑶收敛心神,迅速进入状态:“除了涅槃草,还需赤阳花、冰心莲、百年血竭……以及一处绝对安静、不受打扰之地。子时,阴极阳生,是引蛊最佳时机。”她报出一连串药名,皆是珍稀之物。
“养心殿偏殿,本王会亲自守在外面。”萧绝毫不犹豫,“药材一个时辰内备齐。墨羽会留在此处听你调遣,护你周全。”他顿了顿,看向楚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楚瑶,此举只许成功。”
“我明白。”楚瑶点头,眼神坚定。这不仅关乎皇帝性命,更关乎她与萧绝的联盟,乃至整个大夏朝局的稳定。她将涅槃草小心收好,开始闭目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引蛊的每一个步骤,以及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一个时辰后,墨羽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個沉甸甸的药箱放在楚瑶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她所需的所有药材,品质皆属上乘,甚至那冰心莲,花瓣上还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寒气,显然是刚刚采摘不久。
凌王府的底蕴,深不可测。
夜色渐深,子时将近。楚瑶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裙,将所需药材、器具仔细检查一遍,收入一个特制的药囊中。“春儿,守好院子,任何人不得打扰。”吩咐完毕,她看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墨羽,“我们走。”
两道身影,一明一暗,悄然融入夜色,再次向着那森严的皇城而去。
养心殿偏殿,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殿外,萧绝玄衣王袍,按剑而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如同门神般镇守在此。数十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玄甲侍卫将偏殿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皇后已被劝回休息,整个养心殿区域,已被萧绝以雷霆手段暂时接管,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偏殿内,永熙帝躺在临时安置的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帝王的锐利与决绝。他已从萧绝那里得知了“缠丝蛊”的真相,震怒之后,是彻骨的冰寒与杀意。
“开始吧,楚瑶。”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朕,信你。”
“请陛下放松心神,无论如何不适,请务必忍耐,不可运功抵抗。”楚瑶深吸一口气,屏退左右宫人,只留高无庸在一旁协助。
她先取出赤阳花、冰心莲等辅药,以灵泉水为引,现场调配药液。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药杵与玉臼碰撞发出清脆而有韵律的声响。最终,她得到一小碗色泽瑰丽、气息却异常平和温润的药汤。
“陛下,请服下此药。此药可暂时麻痹蛊虫,护住您的心脉与主要经络,为引蛊做准备。”楚瑶将药碗奉上。
皇帝毫不犹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液入腹,一股温和却强大的药力迅速散开,他感到体内那隐隐的不适与躁动似乎被一股清凉的力量抚平、隔绝。
楚瑶不敢耽搁,立刻取出那株涅槃草。她并未将其入药,而是以金针小心翼翼地从其根茎中,逼出三滴如同熔融红宝石般、散发着惊人热力与生机的汁液,滴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由寒玉雕成的浅碟之中。涅槃草瞬间枯萎了几分。
随即,她点燃一盏特制的油灯,灯油乃多种安神定魂的药材炼制而成,散发出宁谧的香气。她将寒玉碟置于灯焰上方三寸处,以文火缓缓灼烤。那三滴涅槃草汁液在加热下,非但没有蒸发,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极其奇异、难以形容的诱惑气息——对于“缠丝蛊”而言,这是无法抗拒的致命吸引!
“高公公,请扶稳陛下,无论发生何事,不可移动陛下身体。”楚瑶对高无庸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高无庸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双手稳稳扶住皇帝的肩头。
楚瑶凝神静气,眸光如电,再次取出银针。这一次,她的神情比在养心殿急救时更加凝重专注。她运起全身内力,灌注于银针之上,指尖泛起微不可察的莹白光芒。
出手!
银针快得只剩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皇帝周身十八大穴!这一次的针法,与急救时截然不同,更加复杂玄奥,下针更深,捻转提插间,带着一种引导、疏浚、甚至是……驱逐的意味!她要以金针为引,在皇帝体内布下一个无形的“通道”,将潜伏在他气血深处的蛊虫,逼向一个出口!
皇帝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紧锁,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感到体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东西在蠕动,在挣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驱赶,向着某个方向汇聚!那种感觉,诡异而痛苦,远超他经历过的任何伤痛。
楚瑶紧盯着皇帝的反应,以及那在灯焰上缓缓散发出诱蛊气息的涅槃草汁液,手下针法不停,内力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输入,维持着针阵的运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偏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皇帝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萧绝守在殿外,虽然看不到内里情形,但能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和压抑的气氛,他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突然,皇帝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甚至有一瞬间的涣散,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痛苦的、被扼住般的嗬嗬声!
只见他心口处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蠕动、凸起,如同一条细小的、活着的虫子,正拼命挣扎,想要突破皮肤的束缚!那景象,诡异而骇人!
高无庸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脱手,但想起楚瑶的嘱咐,死死咬牙撑住。
就是现在!
楚瑶眼中精光爆射!她左手维持针阵,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根比其他银针更长、更细,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特制长针出现在她指间——破障针!
咻!
破障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精准无比地刺入皇帝心口那蠕动凸起之处的正中!针尖上,涂抹了混合涅槃草汁液和灵泉水的特殊药引!
“呃啊——!”皇帝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
就在破障针刺入的瞬间,那蠕动凸起之处,一缕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如同灰色烟雾般的东西,被针上的药力强行牵引,顺着破障针,如同受到召唤般,急速溢出!
楚瑶早有准备,左手迅疾如风,拿起那盛放着被灼烤的涅槃草汁液的寒玉碟,稳稳接在那缕灰色烟雾溢出的下方!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异响,那缕灰色烟雾一接触到涅槃草汁液,仿佛冰雪遇沸油,瞬间被其吞噬、消融,最终化作一丝黑气,消散在空气中。而寒玉碟中那三滴瑰丽的涅槃草汁液,颜色也微微黯淡了一分。
与此同时,皇帝心口处的蠕动瞬间停止,凸起平复下去。他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长期萦绕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阴郁与躁意,却仿佛随着那缕灰色烟雾的消散而悄然散去,眼神虽然疲惫,却透出一种久违的清明与……轻松。
成功了!
缠丝蛊,已除!
楚瑶也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汗水,后背衣衫尽湿。这番驱蛊,看似时间不长,但对她的精神力、内力消耗巨大,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她迅速取出皇帝身上的所有银针,动作轻柔。
“陛下,蛊虫已除。”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晰有力,“您此刻会感到极度虚弱,这是正常反应,好生休养几日,辅以汤药,便可慢慢恢复。”
永熙帝疲惫地闭上眼,微微颔首,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那只无力抬起、微微摆动的手,已表达了他的认可与……感激。
高无庸老泪纵横,连忙上前为皇帝擦拭汗水,盖上锦被。
楚瑶将残余的涅槃草汁液小心处理掉,收拾好药囊器具。她知道,此件事了,该离开了。剩下的,是皇帝与凌王需要处理的事情了。
她推开偏殿的门,走了出去。
萧绝立刻转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带着询问。
“幸不辱命。”楚瑶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吐出四个字。
萧绝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他深深看了楚瑶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赞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同。“辛苦。”他低声道,随即迈步走入偏殿。
楚瑶站在殿外廊下,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她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抬头望去,夜空如洗,子时已过,一弯新月悬于天际,清冷皎洁。
楚瑶没有在宫中久留,在墨羽的护送下,悄然回到了镇远侯府。听雨苑内,春儿还在焦急等待,见她安然归来,才彻底放下心。
沐浴更衣,楚瑶再次进入灵泉空间,借助那磅礴的生命能量恢复消耗的心神与内力。这一次驱蛊,虽然凶险,但她的精神力似乎在极限压力下又有了一丝精进,对内力的掌控也更为纯熟。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陛下病情稳定,精神渐佳,已能进些流食。凌王萧绝因护驾、荐医有功,得陛下重赏,其麾下北境军的粮草供应问题,也被陛下亲自过问,严令彻查,户部几位相关官员当即被停职查办。一时间,凌王府门前车水马龙,风向悄然转变。
而楚瑶“神医”之名,经过太医院“请教”风波和陛下病情稳定的事实,已彻底坐实,再无质疑。镇远侯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各种请柬、礼物络绎不绝。楚怀仁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听雨苑的用度规格一跃成为府中最高。林氏和楚云柔则彻底沉寂了下去,躲在锦绣阁内,连面都很少露,那嫉恨与恐惧,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敢再有丝毫表露。
三皇子南宫瑜也派人送来了厚礼,言辞更加恳切,试图修复关系。但楚瑶只是客套回应,并未深交。
她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歇。皇帝体内的蛊毒虽解,但下蛊之人尚未找出,朝中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而她,已然是这旋涡中心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三日后,楚瑶再次奉召入宫为皇帝请脉。
养心殿内,永熙帝气色已好了许多,虽仍显虚弱,但眼神锐利,帝威日盛。他挥退左右,只留高无庸在旁。
“楚瑶,此次朕能脱险,你居功至伟。”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沉,“朕说过,自有封赏。除了之前的金牌财物,朕再赐你郡主封号,封号……‘永乐’,享亲王女俸禄,可见官不拜,自由出入宫闱。”
郡主!永乐郡主!
这封赏,不可谓不重!这等于给了她一个超然的身份,极大的自由和一道更坚固的护身符!
“臣女……谢陛下隆恩!”楚瑶跪下谢恩,心中明白,这不仅是赏赐,更是皇帝将她进一步纳入羽翼之下,同时也是对她和凌王联盟的一种默许与制衡。
“起来吧。”皇帝抬手,语气转为凝重,“蛊毒之事,朕已交由凌王暗中彻查。你既精于此道,日后若有所发现,可直接禀报于朕或凌王。”
“臣女遵旨。”
皇帝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楚瑶,你母亲婉清……除了医术,可还曾留下其他什么?比如,关于她的来历,或者……一些特别的东西?”
楚瑶心中猛地一跳。皇帝果然还是问到了母亲!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道:“回陛下,母亲去世时臣女尚在襁褓,只留下一些医书手札和寻常物件,并无其他特别之物。至于母亲来历,父亲或许知晓更多,臣女并不清楚。”
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好好做你的永乐郡主。”
“是,臣女告退。”
走出养心殿,楚瑶握着那卷明黄的册封圣旨,手心微湿。皇帝的最后一问,让她心生警惕。母亲林婉清的来历,似乎并不仅仅是“孤女”那么简单,而这,或许牵扯着更大的秘密。
回到凌王府暂居的客院(为方便后续治疗和避开侯府纷扰,萧绝安排她暂住王府),楚瑶屏退下人,再次拿出母亲的那本手札。她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需要灵泉水才能显形的字迹,心中疑窦丛生。
皇帝为何突然问起母亲?母亲与这宫廷,与这朝局,究竟有何关联?这手札上记载的,不仅仅是医术毒理,似乎还隐藏着更深层的信息……那些晦涩的地理标记,那些奇异的种子……
她正沉思间,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往常的鸟鸣。
楚瑶眸光一凛,悄然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麽东西反射着微光。她小心推开窗,一枚小巧的、尾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标记的飞镖,正钉在窗棂上,镖身上缠着一卷细细的纸卷。
不是凌王府的人!也不是皇帝或三皇子的人!
这标记……她从未见过!
楚瑶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取下飞镖和纸卷,关好窗户。展开纸卷,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
“故人之女,涅槃现世。迷雾将开,慎择前路。”
故人之女?是指母亲吗?涅槃现世……是指她用了涅槃草,还是指她这个人?迷雾将开……慎择前路……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或是提示?),来自何方势力?是友是敌?
楚瑶看着那枚带着暗红标记的飞镖,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从更深远、更未知的方向,向她笼罩而来。母亲的秘密,皇帝的探究,这神秘的传信……她原本以为已经逐渐清晰的棋局,陡然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深不可测。
她将那纸卷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前路,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