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棉回过头,见他神色认真并无玩笑之意,才微微噘起嘴,带着点小得意说道:
“自然!我自小就跟着阿爹钓鱼,没两把真刷子,怎能赢过他去?”
羲知祤垂眸,目光重新聚焦在画纸上,笔尖顿了顿,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
“当然!”许星棉的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我阿爹,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爹。”
她说完,忽然想起阿爹的叮嘱,便双手撑住书案,好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对了,你打算在长云观住多久呀?”
羲知祤搁下笔,目光投向窗外的海棠树,静默一瞬,低声道:“或许……会住很久。”
“很久?”许星棉不解地蹙起眉,“必须留在这儿吗?你……不回家?”
“这里便是我的家。”
“可在紫霞观时,你分明说…… 是与母亲……” 许星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了声音,总觉得自己的问题会迎来一个悲伤的答案。
羲知祤适时地移开了话题:“想不想去后山看看?”
“想!”她眼睛一亮,随即又又迟疑了,眼神落在他身上,“可你的身体……还是推上轮椅吧,我力气大,没问题!”
羲知祤不禁莞尔:“无妨,不是还有你在么?”
长云观的后山本就坐落在山顶,常年云缠雾绕。阵阵清风徐来,携着山间的湿意,吹得人通体生凉。
许星棉陪着羲知祤走在山路上,目光总忍不住时不时往他身上瞟,心里惦记着他身子弱,怕他受了凉。
“我总觉得,以你的身子,长久住在这般湿寒的山上,于康健无益。”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人,羲知祤竟觉耳根微热,一股无名的燥意漫上心头。
而对上她满是忧虑的眸子,更是让他心尖一颤,连忙垂下眸子,轻声应道:“无妨,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许星棉抿了抿唇,似是妥协了。却又忽然仰起脸,提出一个令他愕然的要求:
“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羲知祤微怔,却还是顺从地将手伸了出来。
许星棉纤细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随即她鼓起腮帮:“明明这样凉,还嘴硬说习惯。这体温,哪里算得上正常?”
“无妨,自幼便是如此。”羲知祤莞尔,自然地收回手,转而指向云雾深处,“前方有座吊桥,横跨峡谷,景致颇为壮阔,要去看看么?”
他掌心的微凉还残留在指尖,许星棉抿了抿唇,默然跟在他身侧。两人一路无话,直至那座横跨云海的吊桥映入眼帘,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向来胆大,扶着冰凉铁索便向桥中走去。云海在脚下奔腾,她忍不住回头——只见羲知祤静立于苍松之下,云雾缭绕间,清冷得不似凡人。
她深吸一口气,独自走至桥的彼端。再度回望,云遮雾绕,来时路与那人影都已朦胧。
方才近在咫尺的人,此刻已遥远得隔着整座天堑,不知为何,心里竟莫名升起一丝空落落的失落,像被风吹走了什么似的。
“这便是有了喜欢之人后的多愁善感吗?”
“为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患得患失?”
“好没用哦……”
冰凉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惊醒了怔忡中的许星棉。
正狼狈间,见吊桥那头那道朦胧的身影正一步步朝这边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慌忙抬手,用衣袖胡乱擦干了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羲知祤快步走近,见她安然立在桥头,悬着的心方才落下,语气却仍带着一丝紧张,“你这姑娘胆子太大了,不招呼一声,便擅自走了过去。”
“这桥每次只能走一人……”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尾,疑惑了一瞬,声音不自觉放软,“可是……吓着了?”
“没。”许星棉摇了摇头,目光仍望着远方的云雾,“我想回去了。”
羲知祤沉默一瞬,温声应道:“好。”
回去的路,没有了新星棉的主动找话,显得格外安静。
正当这份寂静沉沉地压在羲知祤心头时,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竟从草丛中埋头直冲出来,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许星棉眼前的树干上,当场毙命。
虽然这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在原来信息爆炸的时代,她也见着过,可这事儿真真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许星棉好奇地蹲下身,捡了根小树枝轻轻戳了戳那只一动不动的野鸡。确认无误后,顿时喜笑颜开,眼睛弯成了月牙:“今晚有口福了,野鸡炖汤最是鲜美!”
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羲知祤那颗从吊桥边就一直沉沉悬着的心,终于悄然落地。
“啊,突然想起,道观里好像不能杀生啊……”许星棉摩挲着下巴,看着地上的野鸡有些为难。
羲知祤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点出关键:“可它本是自绝于世,羽化升仙了。”
“咦,是这么回事。”许星棉眼睛一亮,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下手道:“晚上我来下厨!记得来时路上见过不少鲜菌,正好做一锅山菌炖鸡!”
她兴致勃勃地转向另一条小径去采菌子,羲知祤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活泼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仍是在意刚才她那泛红的眼尾。
许星棉蹲在草丛里,一边仔细挑拣着菌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此言何解?”羲知祤不解。
她恰好采到一朵颜色鲜艳的蘑菇,举到他眼前,眼眸清澈如水,语气带着点调皮的认真,“吃了这个,我就可以与你一起,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羲知祤接过那朵蘑菇,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只是望着她,认真道:“可以。”
“嗯?”这下轮到许星棉愣住了,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他脸上半点戏谑都没有,倒像是……若她真煮了那锅毒汤,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陪她饮下。
没等她反应过来,又听他补充道:“你若敢吃,我便陪你一起吃。”
“……” 许星棉定定看了他两秒,随即啧了一声,伸手夺过他手里的蘑菇,嘴角微扬:“可以啊,有进步,竟也会跟着我开起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