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欢迎”,像一片羽毛,落在这满室喜庆的红绸上,却带起一股子寒意。
沈玉薇回以一个滴水不漏的微笑,福了福身子:“王爷客气了。”
棋盘已开。
执子双方,终于对坐。
李景玄并未再多言,只是示意一旁的侍女倒上合卺酒。
两只白玉酒杯,被红绳相连。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其中一只,动作慢得有些吃力。
可就在他准备递给沈玉薇时,一阵剧烈的冲动从喉间涌起。
“咳……咳咳……”
他猛地侧过身,俯向轮椅一侧,剧烈地呛咳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胸腔都震碎。
沈玉薇端坐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手中的玉杯终是没能拿稳,“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划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杯中的酒液泼洒而出,浸湿了身下那片大红的地毯,颜色变得更深。
“王爷!”
房门被猛地推开,风一疾步冲了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半跪在轮椅旁,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药丸喂进李景玄口中,又轻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好一阵折腾,那骇人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李景玄靠回椅背,一张脸已是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风一的肩膀,落在了沈玉薇身上。
那眼神复杂,有病痛的折磨,有一闪而过的歉意,更多的,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审度。
仿佛在看她,会作何反应。
是惊慌失措?是厌恶嫌弃?还是怜悯同情?
然而,沈玉薇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这场生死一线般的变故,不过是一出与她无关的折子戏。
她甚至还有闲心,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滩酒渍,心想,这上好的女儿红,可惜了。
李景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由着风一将他推出了新房。
吱呀作响的木轮声远去,房门被重新关上。
满室的红,瞬间变得空旷而寂寥。
沈玉薇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婚床上。
这可比前世的洞房花烛夜,好过太多了。
没有试探,没有敲打,没有那杯冰冷的酒和那句“你要好生辅佐本宫”。
独守空房?
妙啊。
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新婚之夜。
“春熙。”她扬声唤道。
“小姐!”春熙推门进来,眼眶红红的,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王爷他……”
“病了,去休息了。”沈玉薇摆摆手,语气轻松得不像个新嫁娘,“行了,别杵着了,快来帮我把这头冠摘了,重死了,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
她自己动手,摸索着拆着头上那些繁复的珠钗。
春熙见她这般模样,一肚子的担忧和委屈都堵在了喉咙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默默上前帮忙。
卸下凤冠,脱去霞帔,换上一身轻便的寝衣。
沈玉薇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座大山,浑身都舒坦了。
她打量着这间新房。
红烛,喜字,锦被,一切都布置得喜气洋洋。
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桌角柜沿处积着的薄灰,窗棂的雕花也有些陈旧,空气里除了喜烛的蜡香,还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霉味和药味。
这里,确实像一座被精心粉饰过的坟墓。
沈玉薇却很满意。
她躺在宽大的婚床上,扯过锦被盖在身上,对还愣在一旁的春熙说:“你也去睡吧,明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说完,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竟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主屋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王妃,该起身给王爷请安了。”
门外响起一个苍老而刻板的妇人声音,那调子平直,听不出什么恭敬。
春熙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嬷嬷,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衣裳,神情严肃,一双三角眼锐利地扫视着屋内。
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仆妇丫鬟,个个低眉顺眼,却都透着一股子不好惹的气势。
“方嬷嬷。”春熙认得她,这是王府里掌事的方嬷嬷,据说还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在府里极有体面。
方嬷嬷眼皮都未抬一下,径直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还赖在床上的沈玉薇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王妃娘娘真是好福气,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未起身。我们王府庙小,不比将军府家大业大,没那么多讲究。可这晨昏定省的规矩,总是要守的。”
这话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在说她不懂规矩,失了体统。
沈玉薇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嬷嬷说的是。”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昨儿累着了,一时起晚了。王爷呢?”
“王爷身子不好,昨夜咳了一宿,这会儿刚用了药歇下,就不必王妃去打扰了。”
方嬷嬷说着,从身后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本账册,“老奴今日来,是想跟王妃说一说这府里的用度。”
她翻开账册,那架势,仿佛她才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
“王爷常年汤药不断,人参、灵芝、雪莲……哪一样不是千金难求?府里开销巨大,实在艰难。如今王妃嫁了进来,虽是喜事,但用度上,也需得节俭一二。”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玉薇,嘴角扯出一抹刻薄的弧度。
“从今日起,王妃您院里的份例,就按旧例减半吧。还有这伺候的人,也太多了些,除了您从娘家带来的这个丫头,其余的都撤回前院听用。王府不养闲人。”
春熙一听,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却被沈玉薇一个眼神制止了。
克扣份例,裁撤下人。
这是下马威,也是在告诉她,就算你顶着王妃的名头,在这七王府,也休想过上一天舒心日子。
沈玉薇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温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