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陈旧木料与劣质熏香的霉味。
这是萧无痕意识回笼后的第一感觉。像被人从沉滞的水底硬生生拽了出来,耳朵里灌满了嘈杂的嗡鸣,视野里是摇晃的、模糊的色块。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牵连着整个颅腔都在发胀。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花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的重影勉强聚焦。
入目是晦暗的光线,从高处一扇狭小的、糊着发黄窗纸的格子窗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间斗室。墙壁斑驳,露出底下深色的泥土和碎石,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灰尘。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褥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这不是他的房间。绝不是。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实验室刺目的白光,仪器尖锐的警报,还有那场完全失控的能量冲击……他本该在那场爆炸中化为齑粉,连一点细胞残骸都不会留下。
那么,这里是……
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扎入脑海,仿佛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萧无痕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蜷缩起身体,大量陌生的、破碎的画面和情绪洪流般冲垮了他原有的思维堤坝。
萧家……千谷大陆……枫林城……一个同样名叫萧无痕的十七岁少年。
画面凌乱而屈辱:测试水晶前长久黯淡的无光;族堂上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惋惜、或讥嘲、或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同辈子弟毫不留情的推搡与“废物”的低语;还有那个美丽却眉眼锋利的柳氏,她端着温和的笑容,眼底却像结着冰……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场家族内部的比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对手是柳氏所出的、天赋颇佳的弟弟萧无锋。他记得“自己”在台上笨拙闪躲,却被轻易击倒,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演武台边缘……坠入黑暗前,听到的是柳氏拔高的、充满“担忧”的惊呼,和大长老……萧烈沉怒的宣布:“丢人现眼!即日起,剥夺萧无痕嫡系子弟身份,迁出主宅,于北院偏房闭门思过,无令不得出!”(孙子 为了避免惨遭毒手 爷爷只能这样安排了)
“闭门思过”……说得真好听。北院偏房,萧家老宅最偏僻、最破败的角落,近乎流放。
头痛稍缓,留下的是一种沉重的虚脱感,以及冰冷粘腻、紧紧裹在身上的粗布衣物带来的不适。萧无痕撑着手臂,缓慢地坐起身。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摊开在眼前的一双手。手指修长,但皮肤略显苍白,指腹和虎口处有一些薄茧,并不算娇生惯养,却也绝对谈不上强健有力。这不是他那双因为常年操作精密仪器和进行体能训练而骨节分明、覆盖着硬茧的手。
这不是他的身体。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认知,沉甸甸地砸在心头。
他,萧无痕,地球联邦最年轻的顶级能源系统工程师之一,在一次涉及高维能量转换的绝密实验中遭遇事故,意识……或者说灵魂,穿越了时空,落入这个同名同姓、刚被家族放弃的“废柴”少年躯壳之中。
废柴……真是讽刺。前世他站在科技前沿,探索能量的奥秘,此生却成了连基本“灵力”都无法感应和凝聚的家族之耻。
他试着按照脑中残留的、属于原来那个萧无痕的粗浅法门,静心感应周遭。按照这个世界的常识,天地间充盈着一种被称为“灵气”的能量,生灵通过特定的方式吐纳、引导,将其纳入己身,化为“灵力”,从而获得超凡的力量。这是千谷大陆一切修行与文明的根基。
然而此刻,他闭目凝神,摒除杂念,努力去“看”,去“听”,去“触摸”那本该无处不在的灵气……
没有温暖的能量流动,没有璀璨的光点,没有清风拂过灵台的澄澈感。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空茫。死寂的空茫。仿佛他置身于一个绝对真空的罩子里,与整个世界的能量体系彻底隔绝。不,甚至更糟,当他尝试去接触时,隐隐有种滞涩、紊乱、甚至微微排斥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的精神一阵烦恶。
难怪……难怪原来的萧无痕会被判定为绝世废体。这种与灵气绝缘、甚至隐隐相斥的体质,在修行至上、力量为尊的千谷大陆,简直是无可救药的绝症。
就在萧无痕心头沉郁,尝试理解自身处境与这具身体的诡异状态时,异变突生。
毫无征兆地,一片极淡、近乎透明的光幕,突兀地在他视线的正中央展开。光幕边缘微微波动,带着一种极不稳定的闪烁感,像是信号严重不良的全息投影。
光幕正中,几行扭曲的、断断续续的字符,艰难地浮现出来:
【检……测到……宿……主意识……绑定……尝试……】
【绑定成……功……欢……迎使用……万……象……系……统……】
系统?
萧无痕瞳孔微缩。作为来自科技高度发达时代的研究者,他对“系统”这个概念并不陌生,在理论推演和某些极度前沿的设想中,这通常指向某种高度集成的辅助智能或规则干涉界面。但眼前这个……
光幕上的字符继续扭曲跳动着,似乎在与某种无形的干扰搏斗:
【正在……扫描……宿主状态……扫描……环境……】
【警告!检……测到严重法则冲突……能量……读……取异常……】
【千古世界基础……法则……与系统预设模……式不……兼容……】
【错误!错误!错误!】
【能量转换协议失效……基础属性面板生成失败……任务序列载入中断……】
【系……统核心尝试适……应……重组……】
【预计……适……应时间:未知……】
【请……稍……等……】
最后一行字浮现后,整个光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颜色变得更加黯淡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那些跳动的字符也固定了下来,虽然依然显得模糊不清,但至少不再变化。
“万象系统”……法则冲突……能量紊乱……适应时间未知……
萧无痕盯着这片怎么看都极不靠谱、像个严重故障产物的光幕,沉默了。饶是他前世见惯了大风大浪和种种不可思议的科技造物,此刻也有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这就是他穿越的“金手指”?一个卡在加载界面、功能全失、连基础属性都显示不了的残次品?还“请稍等”,等多久?十年?还是一辈子?
他尝试用意识发出指令:“调取宿主信息。”
光幕毫无反应。
“分析当前环境能量构成。”
光幕静默如初,只有那几行故障提示般的字符顽强地显示着。
“退出系统。”
依然无效。
那光幕就像贴在他视网膜上的一个顽固的、无法关闭的故障弹窗。
萧无痕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烦躁与无奈。算了,至少证明自己并非完全孤立无援,虽然这个“援”目前看起来跟没有差不多。他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在这个陌生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座显然已经将他抛弃的家族老宅的偏僻角落里。
他忍着不适,慢慢挪下床。脚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寒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侵上来。房间很小,除了一张破床,一张歪腿的木桌,一把摇摇欲坠的凳子,墙角堆着两个蒙尘的旧木箱,再无他物。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冷水,还有一个硬邦邦、看不出原料的灰黑色窝头,已经冷透了,散发着一种不太新鲜的气味。
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给养。
萧无痕走到桌边,端起陶碗,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水带着土腥味和淡淡的霉味,冰凉刺喉。他掰下一小块窝头放进嘴里,粗糙的颗粒磨着口腔,几乎没什么味道,只是勉强能充饥。
他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走到那扇狭小的格子窗下,试图向外张望。窗纸太厚,糊得又严实,只能看到外面朦胧的天光,似乎是阴天。院墙很高,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只能看到墙角一丛枯黄的、叫不出名字的杂草。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还是能听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咔哒”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萧家低等仆役灰布短褂、身材干瘦、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端着一个小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稀粥,两个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比桌上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样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这仆役看见萧无痕站在窗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堆起一种混合了敷衍、轻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哟,无痕少爷,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他语气轻佻,毫无恭敬之意,将托盘“哐当”一声搁在歪腿木桌上,震得那破碗里的水都晃出来一些。“这是您今日的饭食。夫人心善,特意吩咐厨房给您多加了一个馒头,说是给您补补身子,毕竟刚受了伤嘛。”他特意在“夫人”和“心善”上加重了语气。
萧无痕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这仆役身上。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人名叫侯三,是北院这边的杂役头目之一,惯会看人下菜碟,以前对原主这位嫡系少爷还算表面客气,如今显然是不需要再掩饰了。
“有劳了。”萧无痕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侯三似乎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既不愤怒斥责,也不哀哀求告,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挤兑话没了用武之地,噎了一下,随即又扯开嘴角:“少爷客气了。您慢用。哦,对了,”他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族长……哦不,老爷传下话来,让您好好在这里‘静养’,没什么事就别出去走动了,免得再磕着碰着,或者……冲撞了哪位贵人。”他特意瞟了一眼萧无痕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简陋的衣物,“这北院偏僻,夜里风大,您多注意关窗,小心着凉。没什么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等萧无痕回应,便转身带上门,脚步声远去,接着是重新落锁的“咔嚓”声。
静养?软禁罢了。
萧无痕走回桌边,看着托盘里还算温热的粥和馒头。柳氏“特意吩咐”加的一个馒头?是施舍,也是提醒,提醒他现在仰人鼻息的处境。侯三的态度,更是清楚表明了现在萧家上下,至少是这北院,对他这个“前嫡系少爷”的看法。
他端起粥碗,粥很稀,米粒可数,但至少是热的。他慢慢地喝了一口,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找到提升自身实力的方法,哪怕不能修炼灵气。这个“万象系统”指望不上,至少目前指望不上。原主的记忆除了基本的常识和大量受辱片段,关于修炼、关于这个世界更深层的信息,少得可怜。
他需要信息,需要资源,需要……打破这个囚笼。
但首先,他需要活下去,并且让身体尽快恢复。这具身体不仅“废”,还带着不轻的伤。
接下来的几天,萧无痕过着极其规律且枯燥的生活。每日两餐,由侯三或别的仆役送来,质量时好时坏,全看送饭人的心情,但总归饿不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并非修炼——那徒劳无功——而是尝试梳理两世纷乱的记忆,锻炼对身体的细微控制,同时仔细感受那所谓的“法则冲突”和“能量紊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种与灵气隔绝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并非灵气不存在,相反,当他凝神时,偶尔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活跃的能量流动,但它们就像隔着毛玻璃的灯火,看得见轮廓,却触摸不到,更无法引动分毫。而每当他尝试强行去“接触”,便会引动周围能量的某种紊乱反弹,让他的精神力阵阵刺痛。
他的“万象系统”光幕,自从那天出现后,就一直顽固地停留在视线边缘,呈半透明状,上面的错误提示文字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真的卡死了。无论他用意识如何尝试沟通、刺激,都像石沉大海。
这似乎是一个死局。
直到第五天夜里。
窗外风声呜咽,掠过老宅飞翘的檐角,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哨音。没有月光,北院的夜格外深沉。
萧无痕盘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并未入睡,只是闭目养神。忽然,他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任何感知的“波动”。
不是来自外界灵气,而是来自……他身体的内部?或者说,是来自那与他意识似乎绑定在一起的、“万象系统”的深处?
那波动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一闪而逝。若非萧无痕精神力高度集中,几乎要错过。
他立刻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深处,试图捕捉那丝异样。眼前半透明的故障光幕似乎……极其轻微地亮了一丝?又或者是他的错觉?
紧接着,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性质也迥异于千谷世界灵气的“能量流”,从光幕的方向——或者说,从他无法理解的绑定层面——悄然渗出,丝丝缕缕,漫无目的地在他体内游走。
这能量极其稀薄,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秩序”感,与外界那种活跃但难以捉摸、对他隐隐排斥的灵气截然不同。它流过之处,并未带来力量的提升,却仿佛是一把极其细微的梳子,将他体内因伤势、郁结、以及长期“废柴”体质导致的某种滞涩与混乱,轻轻地梳理开一丝丝。
尤其是后脑伤处,那股能量流过时,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缓感,残余的隐痛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这变化微乎其微,若非萧无痕感知敏锐,根本无从察觉。但它确实发生了。
萧无痕心中一动。系统……在自我适应?虽然缓慢到令人绝望,但它并非完全沉寂?这股奇异的能量,是系统在尝试与这个世界“不兼容”的法则进行交互时,产生的某种“副产品”?还是系统本身自带的、某种更基础的能量形式?
他不知道。但这无疑是一线曙光,尽管这曙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尝试引导这股微弱得可怜的能量流,但它完全不受控制,只是自顾自地、缓慢地流淌、消散,最终归于无形。而系统光幕,在那次细微波动和渗出一点点能量后,又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故障提示的样子。
“还是……太慢了啊。”萧无痕无声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望向无边的黑暗。
按照这个速度,等系统“适应”完成,或者等这微弱的能量流能派上用场,恐怕他坟头的草都几丈高了。侯三今日送饭时,那不加掩饰的打量和嘴里嘟囔的“晦气”,说明他在这北院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柳氏那边,恐怕也不会让他一直“静养”下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不靠谱的系统上。
他需要了解这个宅子,了解萧家,了解枫林城,了解一切可能找到的、不同于常规灵气修炼的路径或资源。原主的记忆太过局限。
接下来的日子,萧无痕开始有意识地利用每一次送饭、每一次侯三或其他人开门锁门的短暂机会,观察门外的情况,倾听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谈话声碎片。他注意到北院似乎还有个很小的侧门,时常有运送杂物垃圾的板车进出,守卫相对松懈。
同时,他更加专注地感受体内那偶尔出现的、微弱的系统能量流。虽然无法主动引导,但他发现,当自己心境极度空明,精神集中于自身而非外界时,那股能量流似乎出现得稍稍频繁一丝丝,梳理身体的效果也隐约好上一点点。这或许不是修炼,但至少是一种被动的改善。
时间一天天过去,萧无痕脸上的病弱之气褪去了一些,眼神却越发沉静深黯。他像一块被投入急流中的石头,表面被冲刷得沉默而顽固,内里却在缓慢地、以无人知晓的方式,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
侯三送来晚饭时,脸色有些异样,不再是单纯的轻视,反而带着点惴惴不安和急于撇清关系的仓促。他放下食盒,匆匆说了句“少爷用饭”,就急着离开,甚至忘了像往常一样夹枪带棒地讽刺两句。
萧无痕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他叫住侯三,声音平静:“侯管事,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侯三身体一僵,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夫人体恤下人,说明日后厨采买,让我也跟着去帮把手,长长见识。这几日……可能换别人给少爷送饭。”他眼神闪烁,不敢与萧无痕对视。
柳氏突然调动一个北院的杂役头目去参与采买?这不合常理。萧无痕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哦?那是好事。有劳侯管事先前照应了。”
侯三仿佛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退了出去,锁门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了些,好像终于摆脱了什么麻烦。
萧无痕走到窗边,透过窗纸模糊的光影,看着外面如丝如雾的细雨。山雨欲来。
柳氏要有动作了。侯三的调离,或许是为了方便她做些什么,而不留下直接的耳目。
当夜,萧无痕没有像往常一样静坐。他将房间里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那个缺口的陶碗,一块床板上松动的、边缘锋利的木片,几根勉强算结实的布条——都检查、整理了一遍,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和衣躺下,呼吸放缓,耳朵却捕捉着门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细雨敲打着瓦片,沙沙作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音。
但他还是听到了。
约莫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雨声绵密。北院侧门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像是门轴久未上油被慢慢推开。接着,是几乎融入雨声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朝着他这间偏房而来。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萧无痕悄然握住了手边那块边缘锋利的木片,心跳平稳,目光在黑暗中清冷如星。
锁孔里传来金属细微的刮擦声。不是钥匙,是……撬锁的工具。
“咔。”
一声轻响,门闩被拨开了。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两道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身材精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反手又将门虚掩上。屋内黑暗,但他们似乎早有准备,目光瞬间锁定了床上微微隆起的轮廓。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手腕一翻,一把淬着幽蓝暗光的短刃滑入掌中,另一人则从怀中摸出一段绳索和一块气味刺鼻的布巾,显然打算迷晕后勒毙或是伪装成自缢。
他们动作熟练,悄无声息地逼近床铺。
就在手持短刃的黑衣人举刀欲刺向床上被褥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看似鼓起的被褥猛地向上一掀,劈头盖脸朝两人罩去!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床侧阴影中疾扑而出,动作迅捷狠辣,全无平日病弱之态,手中锋利的木片精准地划向持刀黑衣人持刀的手腕!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目标不仅醒着,还有如此反应,猝不及防之下,手腕一痛,短刃“当啷”落地。另一黑衣人反应极快,低喝一声,丢开绳索布巾,挥拳直击萧无痕面门,拳风竟带着隐约的破空声,显然并非普通仆役,而是有修为在身的武者!
萧无痕侧头避过要害,肩头仍被拳风扫中,一阵闷痛。但他不退反进,借着前冲之势,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鼻梁!同时,被褥落下,暂时扰乱了另一人的视线。
“砰!”沉闷的撞击声。被撞的黑衣人闷哼一声,鼻血长流,眼前发黑。
萧无痕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拧身,朝着记忆中那扇格子窗疾冲而去!他早已观察过,那扇窗虽然小,但窗棂腐朽,是这房间里最脆弱的突破口。
“想跑?!”手腕受伤的黑衣人怒极,不顾伤势,一脚踢开碍事的被褥,另一手寒光一闪,竟又摸出一把匕首,疾射向萧无痕后心!
萧无痕仿佛背后长眼,在匕首及体的瞬间,猛地向侧前方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匕首“夺”地一声钉入他前方的墙壁,尾端颤动不休。
而萧无痕已借着一扑之势,合身撞向了那扇格子窗!
“哗啦——!!”
腐朽的窗棂连同糊着的厚厚窗纸,应声碎裂!冰冷的夜风和雨丝瞬间灌入。萧无痕从破窗中滚落出去,落在外面泥泞湿滑的地面上,不顾浑身沾满泥水,翻身爬起,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院侧门、也是刚才黑衣人潜入的方向,发足狂奔!
“追!不能让他跑了!”屋内两个黑衣人又惊又怒,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让这个“废柴少爷”悄无声息地消失,若是让他跑出去,事情就麻烦了!两人紧随其后,从破窗跃出。
雨夜,偏僻的北院,一场无声的追杀与逃亡骤然展开。
萧无痕对北院地形并不熟悉,只能凭着大概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在迷宫般的回廊、废弃的院落和杂乱堆放物的阴影间拼命穿梭。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单薄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肺叶火辣辣地疼,后肩被拳风扫中的地方更是传来阵阵钝痛。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如跗骨之蛆,越来越近。那两个黑衣人显然比他更熟悉这里,而且身负修为,速度、耐力都远胜于他这具“废柴”身体。
这样下去,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他拐过一个堆满破损花盆的角落,眼前出现一堵高墙,似乎已是死路时——
嗡!
脑海中,那沉寂了半个月、几乎被他当成背景板的“万象系统”光幕,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视觉上的闪烁,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精神层面的、清晰的震感!
紧接着,一行与之前故障提示风格截然不同的、稳定而清晰的银色小字,闪电般在光幕中央弹出,又瞬间隐去,快得让萧无痕几乎以为是幻觉: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急剧波动……遭遇致命威胁……】
【核心适应性调节加速……应急协议启动……】
【正在解析局部环境能量……映射可用路径……】
【路径生成。提示:左前方七步,废弃古井,内有隐蔽侧道,通往家族旧库外围。警告:侧道狭窄,能量残留紊乱,存在未知风险。】
信息流涌入脑海的同时,萧无痕的眼角余光,似乎真的“看到”左前方雨幕中,地面上一块颜色略深的石板区域,隐约有极淡的、不断明灭的银色光点勾勒出一条断续的线路,指向墙角一口被半人高荒草掩盖的、不起眼的破旧石井。
是系统的指引?还是绝境下的幻觉?
没有时间思考了!身后的破风声已然迫近!
萧无痕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口古井冲去!七步距离,在生死关头被一步跨过!他毫不犹豫地拨开荒草,纵身朝那黑黢黢的井口跃下!
“他跳井了!”追来的黑衣人赶到井边,探头下望,只见幽深黑暗,井水映着微光,深不见底,只有哗哗雨声和水面被扰动的回响。“这么高跳下去,又是废人一个,必死无疑。”另一人查看了一下井沿痕迹,“回去复命吧,就说……失足落井,尸骨难寻。”
两人在井边停留片刻,确认再无动静,这才迅速消失在雨夜之中。
井下的黑暗,冰冷刺骨。
萧无痕并未直接坠入井水。在跃下的瞬间,他按照脑海中那条银色光点路径的提示,伸手在井壁某块略微凸起的湿滑砖石上一按——砖石微微内陷,旁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井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他顺势滚入缝隙,身后的机关立刻合拢,将井水、雨水和可能追索的目光彻底隔绝。
缝隙后是一条向下的、陡峭而狭窄的甬道,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更浓郁的陈腐气息。萧无痕重重摔在甬道湿滑的斜坡上,向下滚落了好几米,才勉强用手脚抵住粗糙的石壁,停了下来。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冰冷的石壁和泥水让他止不住地颤抖。但,还活着。
他急促地喘息着,在绝对的黑暗里,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复。他摸索着,忍着剧痛,慢慢坐起身。
眼前,那半透明的系统光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稳定的荧光。上面的故障提示文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行崭新的、规整的字符:
【万象系统 - 核心重启中……】
【适应性调节完成度:1.7%】
【应急协议关闭。】
【检测到宿主位于:千古大陆,东域,青炎国,枫林城,萧氏家族宝库外围(隐秘通道)。】
【环境能量扫描:残余阵法波动(微弱,失效),地脉淤积(轻度),灵气惰性指数:高。】
【建议:保持隐蔽,优先恢复体力。】
系统……真的开始运转了?虽然完成度只有可怜的1.7%,但至少,它给出了明确的环境信息和实用的建议。
萧无痕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闭上眼,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废柴公子哥?被放逐的弃子?
不。
从现在起,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睁开眼,黑暗中,眸底深处,一点幽微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如同这系统光幕一般,悄然亮起。
这条隐秘的甬道,这所谓的旧库外围,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利用这刚刚显露出一丝功能的“万象系统”,利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在这危机四伏、力量为尊的异界,活下去,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休息了片刻,积蓄起一点力气,萧无痕扶着石壁,艰难地站起身,朝着甬道更深处的黑暗,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声,在寂静无声的古老通道里,轻轻回响。